村长居住的矮房建造在距离村落十公里的半山腰上,因为暴雨的缘故,唯一通往山脚下的黄土大道上满是泥泞与被踩烂的枯叶,走在上面稍有不慎就会跌个四脚朝天。
宋闻景小心翼翼走在下坡上,悄悄用余光觑了一旁神色自若的穆笙。
暂且不知眼前的玩家是敌是友,但看这家伙方才对自己说的那段话反应以及衣着上来看,应该是掌控欲高的性格。
宋闻景趁着对方还未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前,默默回过头去,提着手中木桶一路走着,四周景色从高高低低的灌木,开始出现了几块种满黄金稻穗的农田,空气中传来了柴火和食物的香气。
一排和村长家差不多格局的矮楼墙上带着岁月的痕迹,房顶上爬满了翠绿的苔藓,几名面无表情、扛着手中农具的村民带着探究的视线朝向宋闻景他们望去,随后低头快步走过。
羊村虽然是小型村落,街道上却十分热闹,赤日炎炎下,村妇们开始出门动身前往市场里张罗今日的食材,随处都能听见摊贩们此起彼落的叫卖声。
宋闻景环顾着四周,表情就像是真的只是单纯来逛街似的,穆笙打量的目光几乎快要将他烧出洞来,宋闻景只是转过头去,闲话起家常来:“对了,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是还没吃,”穆笙走在宋闻景跟前,把双手插在兜里,身子前倾,充满好奇,“不过……燕兄是怎么知道的?”
宋闻景站在一摊包子铺前,眼眸直直盯着蒸笼冒出的腾腾白雾,嗓音似乎有些朦胧,“我看你旁边有个女孩儿总是时不时按着腹部,手部颤抖得有些厉害,看那样子应该是有点低血糖了。”
穆笙“喔”了一声,尾音微扬,在宋闻景身后发出一声轻笑,“那有可能只有那个女生没吃早饭而已,你是怎么判断我们都没吃的?”
宋闻景将手中的纸钞递给老板,对于现实世界的货币竟然还能在游戏世界继续使用感到一丝讶异,收好老板递过来的肉包,塞了一颗在嘴巴后连忙拿出来,舌尖被烫得激起泪花,“呸……你跟在我后面脚步虚浮成这样,我还能看不出来?”
穆笙连忙站直身,将背脊挺得更直了,脸上的慵懒表情逐渐扳起,双膝微微发抖着,“……我没有。”
再继续逗下去这人恐怕要饿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宋闻景内心低笑一声,扬起了一边的眉角。
“吃吧,待会我们要做苦力活,吃饱才有力气做事啊。”二人站在一座茶楼下方,听着戏曲从敞开的窗户传来,宋闻景闻言笑了出声,将手中的肉包递到穆笙面前,低声说道,“还有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是逗你的,我想玩家应该都知道凌晨一点是任务刷新时间吧?”
“你们应该都受到了羊头人的攻击,为了逃命,除了保有技能的玩家以外,普通人想存活下去更是难如登天,大家为了避开追杀,哪有闲情逸致吃早饭?”宋闻景继续说着,三两下将手中的包子吃完,柔软的舌尖从唇边探出,卷过大拇指上的油渍,发出餍足的叹息。
穆笙:“……”
宋闻景皱眉,望着一旁耳根突然泛红,紧盯着自己猛瞧的穆笙,脸上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穆笙抬起手,将肉包挡在侧脸,别开头,“……我没事,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们一进到村子就能马上拿到任务?”
“喔,这个啊,我没法保证。”宋闻景将手放在下颚沉思,将提着木桶的手背在身后,伸出一根手指道,随后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但是机会是人类制造的啊,我的朋友。”
好好好,都是灌鸡汤的,凭什么他灌的鸡汤就像是忽悠人进厂拧螺丝,还看起来头头是道?穆笙全程维持着面上高冷的微笑,后槽牙有些发痒。
就像是呼应宋闻景那番话,一名提着担子的佝偻老妇人步履蹒跚从两人的反方向走来,宋闻景立马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容,弯下腰对着那名老妇说道,“哎呦,您辛苦了,这些东西我帮您送去吧。”
佝偻的身影缓缓停下,花白的头发下布满皱纹的脸抬了起来,向着宋闻景露出只剩牙龈的笑容,用含糊不清的话说着,伸手指了指宋闻景身后白雾笼罩的山头,眼眸的光芒一点一点沈下来。
随后宋闻景笑了笑,将老妇身上的担子卸到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他差点狼狈得跪倒在地上,在穆笙不厚道的大笑中,宋闻景咬了咬牙,双腿张开与肩同宽,好不容易终于站稳,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
这位表面上看起来至少也有七八十岁的大娘究竟是怎么撑起担子的?宋闻景生平头一次有些怀疑人生,他伸出手正要掀开盖在上方的东北大花布,一只枯槁的手敏捷地以不似老人般强劲的握力,紧紧扣住了宋闻景的手腕。
宋闻景讪讪地尬笑了一声,缓缓收回手,在老妇戒备的视线下撑着担子,往山头的方向走去。
穆笙不动声色瞥向身后缓步跟上的老妇人,在宋闻景耳畔悄声说道,“这个担子有问题?”
细密的汗水从鬓角滑落,宋闻景喘着气,踏在陡峭的石阶上,断断续续道,“……我猜……这个东西应该和所谓的‘山神’有关系……反正……我本来的用意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情……”
穆笙微微一愣,眼底微光一闪而过,“我想,这件事恐怕和所谓的‘山神’没有任何关系。”
宋闻景停下步伐,疲惫的嗓音带着试探,双目紧紧盯着身后的穆笙,将穆笙稍早问过的话反问道,“这里是游戏世界,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个村落真的没有所谓的‘山神’?还是你是想说村长封建迷信?利用村里的神鬼传说威胁了玩家?”
穆笙抿紧唇,不再言语,将宋闻景肩上的担子接过,稳稳扛在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吧,到了山头,一切谜底就都能知晓了。”
石阶两侧的竹林静悄悄的,竟是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山林中,周遭的温度却逐渐下降,湿冷的空气让宋闻景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
虽然才中午十二时左右,头顶上的天空竟是开始变暗,隐隐还传来雷鸣声,宋闻景听着走在前方的穆笙闷声道,“你身后的老太还跟着吗?”
宋闻景回过头去,只见后方迷雾不知何时早已弥漫开来,伸手不见五指,宋闻景正要踏往下方的石阶大声呼喊,却被人迅速捂住嘴巴,穆笙低沉的嗓音从耳边响起,“嘘,我们继续走。”
宋闻景向着穆笙的方向瞪了一眼,虽然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但贸然闯进雾中也不是好选择,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
宋闻景内心有些紧张,他的本意只是先打草惊蛇,看能不能从从中找出些有用的资讯,他甚至想好跟着务农的男人们一起下田种地,用苦劳换取更多线索,其实上来这里完全超出他预料之内。
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那就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宋闻景心想。
这时,肩上扛着担子,脸不红气不喘稳步前进的穆笙此刻停下脚步,站在看不见尽头的石阶上,低声说道,“我们到了。”
宋闻景纳闷道,“这里??一个呃,道观?”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燕兄。”穆笙这时却扭过头,眸色幽暗,在迷雾中散发熠熠生辉的光芒,“这里可是游戏世界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在穆笙话音刚落下的瞬间,宋闻景眼前的石阶突然扭曲了一下……
不,是整个画面都在扭曲歪斜着,周围的光线开始忽明忽暗,每次闪烁都彷佛在昭示着某种不详的预感,似乎有什么腐朽的气味挟带着冷风灌入鼻腔。
胸膛的心脏剧烈跳动,指尖微微抽搐,宋闻景瞪大双眼,看着眨眼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巨大道观,一块巨大腐朽的桃木被歪歪扭扭得钉在断桓上,入木三分的墨迹在上方写着:
『香祖殿』。
宋闻景不由自主倒退半步,穆笙眼疾手快拉住他的上臂,静静地与他相望,“燕兄,你方才中了山中的迷障,小心。”
宋闻景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眼前这人的面容似乎与谁重叠起来,心中顿时一紧,连忙站稳脚跟,与穆笙避开一段距离,停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方,“我没事,多谢穆先生的帮忙,不过这里……”
穆笙瞥了宋闻景一眼,观察了一会儿眼前年代古老、早已荒废许久的道观,掌心抚摸着被雨水泡烂的柱子,环顾着四周泥塑的眼神一点一点冰冷,“还真如你所说,山神的来头可能有些邪门,待会自己小心,有事就喊我的名字。”
宋闻景望着穆笙脸上严肃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虚心请教道,“没想到穆先生还懂点风水八卦这一块,深藏不露啊,所以具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大树正对门,是顶门煞,尤其又是棵枯树,易有血光之灾,道观通常不会这么摆,除非……”穆笙踩在地面上断裂的木头残片上,发出轻微的‘喀嚓’响声,指着山门的方向,“除非,这里本就篆养邪祟。”
宋闻景沉默下来,后背的汗毛顿时竖直,周围静到都能听到汗水低落在泥土里的声响,阴风吹过身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还有某种腐烂的气味,淡淡的羊骚味揉杂其中,淡得几乎能被忽略。
黑暗中隐隐能听到某种野兽的呼吸声,穆笙缓缓举起手来,神色罕见带着一丝紧张。
“喀啦。”
“喀啦。”
宋闻景紧缩的瞳孔望着穆笙转过头来,将手指抵在唇边,向自己无声说道。
别动。
道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俏移动,碰撞着物体的响动使得宋闻景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一跃而出,过了一阵子,黑暗中又再次没了动静。
穆笙投来一个眼神示意宋闻景站在原地别动,宋闻景左右也没得选择,于是他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就在穆笙转过身去的瞬间,一双巨大猩红的横瞳从黑暗里猛然睁开。
“穆笙!快躲开——!”
肌肉动作远比大脑的反射更为迅速,待宋闻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大吼一声,朝着愕然的穆笙扑了过去,一双巨大的虎掌从两人头顶降下,尖锐的利爪迅速逼近,下一秒已然出现在宋闻景的眼眸前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意料之内的剧痛和黑暗降临而至,穆笙模糊的怒吼还回荡在耳边,一道悦耳的电子提示音也随之而来。
叮铃———
【您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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