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师兄弟们押长脖子往前探,嘴里纷纷讨伐着,仿佛是在为正义申辩。
纪予初擦去唇角血,逆光缓缓起身,发丝贴服在衣衫上,又飘荡在空中,剑在她手里,宛若蓄势待发的翱鹰。
长老们在台上神情各异,但无不透露出阴狠、愤怒、厌恶。
姜竹心里一沉,自觉这一举动过于天真、也过于冲动盲目,而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人,正用剜血的神情冷冷地盯着她,如今剧情已然跟原始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纪予初的结局,并不好改变,因为片刻后,掌门威严沉重的声音响在整个苍山上:
“纪熠,用男子身份骗取苍山入门资格,你认还是不认?”
太阳自背后升起,温热的触觉透过后背蔓延到心脏,那是一股烈火灼烧般的愤怒与不解,不知是对着揭穿她身份的人,还是不允许女子修道的苍山。耳边传来娘亲哭喊的声音,眼前又浮现血肉模糊的场景,纪予初闭了闭眼,无话可说。
“女子不可修行乃我苍山百年前第一代掌门就此立下的规矩,而今孽徒纪熠竟犯下欺骗重罪,乃是欺瞒我苍山先祖,即刻起,押入水牢,待三日后剔除修道根骨!”脚下立起阵法,掌门自众目睽睽中离去,那余音却仍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姜竹望着被人手持送去水牢的纪予初,心中思绪良久。
她若是想要回去,就必须改变纪予初的结局,而揭穿这人的身份,便是蝴蝶引起飓风般,第一个引子,眼下的结局也并非坏事,如若自己在三日后救下了她,算不算快速完成任务,早早回家了?
心中泛起波澜,姜竹权衡半晌,被一阵冷风透过脊髓,这才惊觉天边已然日暮西沉。
台上长老与台下师兄弟们已然离去,这场热闹的拜师会以荒诞结束,既定命运的世界也似乎在悄然转变。
姜竹望着那片泛红的晚迹伫立良久,丫鬟左右见无人,便匆忙跑上台:“小姐,天要黑了,咱们该回家了。”
一声轻笑如白纱缥缈般落下,姜竹自脏腑喟叹,终于抬脚往回走:“是啊,该回家了。”
丫鬟应了声,提裙跟上,犹豫了半晌,在旁压低声音问道:“小姐,莹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您……您是怎知晓那纪公子的身份?小姐平日里一向不喜这门派之事,又与那公子素昧平生,怎么……”
她眼睛咕噜转着,瞧见她家小姐沉默不答,又将话压了下去,心中有了一番较量,故而思考片刻后,又开口:“小姐,您实在不该如此鲁莽,此番揭露是让纪公子与您结仇,又让您父亲对您心生芥蒂,得不偿失……”
闻言,姜竹突然停下脚步,侧头微微眯起眼睛,在一旁脸色焦急、语词严恳的丫鬟见状心里突兀一跳,猛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打在僵硬的地板上,泛起灰尘:“……莹儿自知失言,还请小姐恕罪!”
姜竹:“……”
“你起来吧。”姜竹叹了口气,道,“并非责怪你。”
此事也不便与旁人交涉,难道她要告诉这丫鬟是从一本书里看到的?那岂不是更为荒诞?
莹儿渐渐将头抬起,小心翼翼觑她家小姐,确认姜竹真真未生气,才扯着裙角站了起来,恭敬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远方天际落幕,巨大的暗夜笼罩了下来,带来一股黑沉沉的威压,姜竹神色认真地对着这口无遮拦的丫鬟道:“以后不论我做什么,都要藏在心里,好吗?”
莹儿一怔,从前的小姐都是温温柔柔惹人怜,因常年疾病缠身,最大的爱好便是在闺阁中做女红。而如今,她家小姐竟然不顾及身体跑来看拜师会,更甚之,小姐竟然还公然上台,只为揭露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而此刻,虽然语气依然是温温柔柔,甚至眼带笑意,可莹儿心底却愈发寒颤,她家小姐这是……
“你可知水牢在何处?”姜竹见这丫鬟许久不答,怕是被自己吓到了,连忙缓和语气笑语盈盈地问。
“……嗯?”莹儿回归神来,忙道,“小姐,我听服侍众生殿里的姐妹提过几嘴,在尧河那边。”
姜竹默了默,尧河在何处她也是不知道的,只好又请求道:“带我去。”
“是,小姐。”
尧河并不远,穿过一片枫叶林,跨过一条桥,走过一段小路,自黑夜里的白雾散去,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悬浮在空中的水牢。
半空中竖起城墙,那漆黑如铁的墙壁将里面的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外周稀里哗啦流淌着瀑布,穿过墙壁冲刷着里面的人,一年四季年年如此,每时每分也是如此。
姜竹气喘吁吁地停在小路尽头,看见眼前这景象,倒吸一口凉气,又猛地打了寒颤:“阿嚏!”
莹儿在一旁不断哈着气搓着胳膊:“……小姐,这里好冷,咱们快回去吧?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感染了风寒……”
姜竹也跟着错手臂,道:“你先回去吧小莹。”
“这……小姐,您来这儿做什么?”
“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莹儿话语都磕磕巴巴了起来,寒冷仿佛将大脑都冻住了,她一时没明白她家小姐来这看什么。
“这样吧,你回去帮我拿件厚衣服怎么样?”姜竹商量道。
“……小姐,您还是跟我回去吧,要是生病了,老爷定会说我的。”
姜竹挑眉:“这是不听我话了?”
此话一出,莹儿当场不敢辩驳,就差跪下来请苍天辨忠贞了,于是只好猛点头:“听的听的,小姐,那您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就送来。”
“嗯。”姜竹点头,“我等你,你快点啊。”
她真的要冷死了。
目送小莹的背影离开,等到彻底消失不见后,姜竹才悄默默地走进那水牢,伸出手触摸那坚硬的墙壁,只一下,她就被冻得缩了回来连忙抓住耳朵:“怎么这么冷?!”
如今只是深秋季节,而这尧河山却如极寒之地里的寒潭般,刺骨寒冷,直叫人心脏发堵,近乎窒息。苍山宗之所以将这里建为水牢,也是为了扣押焰鬼。
十二年前,一场火焰吞噬了坐落于苍山脚下的青云镇,大火连烧了整整三天,而那黑烟如浓重厚密的乌云将整个青云镇笼罩在内,等到苍山上所有修士赶到时,已经被烧的只剩下黢黑的骨骸和遗迹,而那逐渐熄灭的火苗,却凭空诞生了一个怪物,其怪形如鬼魅,通身腐烂,散发出绝望的死气,刚诞生之际,就吞噬了将近一半的修士,这才惊动了苍山上的各位长老与掌门,赶到青云镇,并合力收复了它。
为避免焰鬼再次为祸人间,长老们设立水牢在此镇压,不过这水牢叫冰牢更为合适。
姜竹眼神凝在这封闭得十分严密的墙壁上片刻,抬手试探的扣了扣门,可这铜墙铁壁却诡异地发不出一点声音,宛如被吞噬了一半。
“这要怎么进?门也没有,把手也没有……”姜竹眉头微皱,“总不能叫一声芝麻开门吧?”
谁承想,话音刚落,严密的水牢顶空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口令正确。”
缓缓打开的门前姜竹眼神一僵:“……”
居然是声控!
来不及吐槽,姜竹朝里看去,本以为里面应是一间间小房间的纯狱风,不曾想,却是一片无尽的虚无,走进去身处之中,缥缈的水流淌在整个空间内,光是看着,便让人心头一窒。
绝望让姜竹心脏沉了又沉,这她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纪予初?!
“来者所求何人。”
又是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但反应比大脑更快地脱口而出:“我找纪予初!”
“……纪予初?本鬼从未听说个此名号,你不妨告诉我他的特征。”
姜竹想了想:“最新进来的。”
“往正东走。”
“谢谢,东在哪?”虽觉诡异,但姜竹此刻心系纪予初,来不及想那么多这鬼为何会帮她寻人,急切问道。
那鬼沉默了一会,凝聚起一股流水往她的左前方摆了摆,接受到示意,姜竹连忙往东方跑去。
眼前,四周,上下,全然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越跑越冷,越跑越冷,直到流水变成了寒冰,脚下突然响起了一股“咔嚓”声,姜竹紧急停下脚步,低头仔细去分辨那股声源,不消片刻,她猛地睁大眼,这是冰裂!
这黑暗裂开后会掉到哪里去?她不知道,未知带来害怕,也带来禁锢,她不知道这脚该不该抬起来,该不该往下走?
很快她就知道了,一道劲风突然从后面传来,下意识转头的那一刻,她汗毛都竖了起来,话音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睁大的瞳孔里不断放大出那突如其来的东西——漆黑的肉身彷若流水般全身流淌,其上竟身布满了黑色的眼珠!
这是什么东西?!姜竹只觉自己的大脑停滞了,连死亡都不来及预知。
“嗬嗬”那怪物发出沉重的声响,蠕动到姜竹的头顶上,不断眨眼的眼珠子向她压下来,想要将她囫囵吞掉。
“无妄!招来!”
一柄剑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凌冽的剑意抻破黑暗,如流星般快速地刺进那怪物的眼睛里!
那怪异嗬嗬两声,无数的眼睛瞬间充血,晃了几下,像是撑不住般迅速缩小,但被无妄剑制约着,怎么也逃不走。
无妄。
姜竹立在原地,这是纪予初的剑。
她转过身去,深黑空间里,缓步踱来一道身影,身形瘦削,青衣遍血,肩上尤为严重,生生被剜去了一片肉,漏出了底下苍白的骨头。
她抬起眼眸,漆黑眼瞳里布满了狠厉与死气,全然没有以前还是天才剑修时那般肆意。
姜竹呼吸一窒,小声道:“……纪予初。”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纪予初缓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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