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亲随欲言又止。

周云:“你想说,你亲眼看着这花本都谢了,只剩枯枝,但那晚你们大惊失色追上,却只见青梅于枝头徐徐绽放,一夜之间极尽芳华。”

他转过头:“过后再查却再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了。”

亲随面带惭色:“寺中沙弥原说以热气催发花本是寻常,但这周遭只有青梅过了时节,其余花草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这已非凡人手段。若是凡人手段,又何不上禀陛下以造祥瑞呢?叫他们这些守护主子的卑贱侍卫看见了,本也不能给他任何好处,反而容易暴露。

澹台衡也并未多为难他们,相见之初锦衣卫以刀剑胁迫却伤不到他,后来几日却并未有刀剑相加的机会。

因为此人,衣着不曾改,到处尽飞雪也就罢了,体态语气,皆有龙章凤姿,绝非寻常人家可以培养出的气度,有些侍卫瞧着,甚至觉得他比当今宗室子弟还要有大气容人之相,这叫他们如何动手?

若不是太庙典礼正在举行,他们也是要上报给大人才能做定夺的。

而非就这么囫囵关着,抓也抓不住,看也看不住,只能靠人家默然配合而装作自己尽了心。

周云一锤定音:“明日我便将人带与指挥使大人,你们只看着,另外。”

他目光微沉:“去查一下近一百年间朝代始末与皇室信息。”

亲随显然也很震惊:“是。”

秦疏松了口气。

紫鸢拿来帕子,给她擦脸,见秦疏气色好了几分,期期艾艾:“小姐,典礼结束之后,我们可去上香了?”

原主因为出生时染了风寒,身体从小便有弱症,议亲前本已大好了,未料前年雪灾,一下子便病倒了,太医更是断言她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因而定好的婚事也告终。

她这次来云台寺,表面上是为祭太庙礼,实则整个京城都晓得,秦家带她来是为她身子来的。

秦疏在修仙界不学无术,能够学到的也不过是驾驭马甲的魂体,和渡风吹雪这样的小把戏,要说逆天改命,绝无可能。

她现在别说救原主这身子了,就是让马甲存在稳定些都做不到。这也是她没有考虑入宫为道,而是装作前朝之魂的原因。

闻言摇了摇头,咳嗽几声:“我再歇歇。等大好了,再拜也是一样的。”

实际上就和秦疏最知道从什么角度,让其余人相信澹台衡马甲真是孤魂野鬼一样,她也最是明白,求神拜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而此话只是安慰。

婢女鼻酸,秦疏心中却松快了些,看着帕子再度被水浸湿,听马甲心中徐徐。

信了便好。有了此朝有根据的记载,她才好继续完善自己的身份。也好继续下一步安排。

太庙之中竟真现了鬼魂,还将陛下亲设的东厂锦衣卫唬住,陛下闻此言勃然大怒,当即要上山,被百官劝住,但指挥使钱照也遭了一茶杯的震怒被砸伤,周云来禀报时,身边下属正拿着帕子为主君擦拭。

周云单膝下跪,拱手,言语恭谨之至,说完,钱照也一言不发。

到了要用饭时,他才淡淡拂开下属的手,叫跪了一个时辰的周云起来:“去看看。”

澹台衡并不似寻常人。钱照没有见到他无风携雪而来的景象,见到此人透明身影,第一念头也是此。

然而他在这男子面前站立良久,都未想到搬把椅子来坐,不自觉便将自己当成了下位者,也叫片刻后才意识到的钱照心中一跳。

面上倒是仍客气:“听闻公子在查近一百年楚与别朝兴衰,这是我命下属整理的文书,公子若感兴趣,可借此一观。”

若是紫鸢在此,秦疏也真遣了紫鸢去寻,婢女必然已面无血色,跪下告饶,这本也是钱照这个指挥使,做了多年后,叫周云也一脉相承的问讯手段。

但男子面不改色,只是默不作声地伫立在海棠花树下,根本不为这诡诈言论所动。

钱照曾问过懂相术的门客,在一地徘徊不去的,可能就是死在此处的冤魂,但不巧,楚并不在其他朝太庙之上建基。

所以他此前以为,此人必然是伪称,要伪装身份,也必然需要这近一百年的历史作为参照。

可不巧,澹台衡不是一个人,他也不需自己去翻阅,而秦疏也不是这么好诈的。所以钱照没能看出任何破绽,反而更加惊异。

澹台衡摇头:“我已看过。”

钱照眉头一跳。文书比不得锦衣卫近来才监管的寺庙,入云台寺前各家王公贵族都有下人看守,而且寻找朝代典籍也浩如烟海,非一人能成事。

可这男子却半分破绽不露。反倒叫人对前朝之魂说法深信不疑了。

钱照试探:“既然看过,公子应该知道,楚前有韩,韩前便是乱代,小国无数,其中,并未有公子名号。”

他之前已告诉过那沙弥,他姓澹台。

当然不能是已有的姓名。

一百年时间太近,各朝有画像延续,她的马甲长相却是定好了的。

而且作为前朝余孽,若是真有此朝,极容易被当今保皇党盯上,担心他来个“反清复明”。

因而即便是前朝之魂,也需是无牵无挂,无人拥护,死得其所,不会妄想颠覆此朝的亡魂。

还是一个后续能得到他们香火供奉的亡魂。

秦疏心中早有论断,“秦已灭。”

男人说得不多,只透露了一个未有的朝代名号。

他不惧他们以此怀疑他的身份,他也无需他们承认,就像他一开始说自己是该死之人一样,偶然回到人世,他也未以此恐吓要挟,甚至是撺掇谁。

他安静得不像是一个亡国之魂,更不像一个君主。

钱照是见他墨发垂在身后,才后知后觉,眼前亡魂似十分年轻。

“没有,也是寻常。”

这不是一个寻常鬼魅该有的态度,也越发激起了钱照的好奇心。

但周云问大人似乎要继续追查时,钱照却捻着面前花穗,说了一句:“他答话时并不探问我们什么。”

周云心下一沉,垂首拱手,这正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此人为何能通达四海,传闻皆知的原因。他斟酌着措辞:“前日,他还问起逆贼造反之由。”

“不错,可相反,在回答我们问话时,却逐渐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他了解的朝代距今已一百多年,他也并非活人,甚至告诉了我们他的姓氏,他的国号。”

仿佛是畏惧他们不安,才有意如此。倒显妥帖。

周云也想起他说记起来的话。此人是否远离人世太久,因而记忆残缺不全?不论如何,他的攻击性是极小的,近来看管兄弟都略有放松,有的甚至能与他说上话。

即便他出身必然高贵,还有可能是前朝之君。若是活人,逃不过一个死。这点他肯定也知道。

但他还是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像是天生便不会欺人,不愿欺人。

至于关心逆贼作乱之事,钱照也以为此人本是想借此生事,知道他的反应,仅仅是伫立良久后,与周云想法无异了。

逆贼作乱是为大雪,而陛下下令开仓赈灾后,贼患减少许多,他这几日便像放下什么心事了。

钱照点评:“他关心百姓,胜于体察己身。”

这几日,不用那鬼魂刻意表现出什么,他们也能发现他的身体在越变越淡,小沙弥忍着恐惧去扫落叶,实则是查探他的鬼魂之身还是否有效时,竟然将他魂体打散了。而那公子只是抱歉似的散开,温声说了句:别怕。

那小沙弥过后忘了,其他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周云嘴唇挪动:“那义父,可要将此人带到陛下面前?”

钱照摇头:“不着急。”他沉吟:“再看看。”

澹台衡的身影已经非常淡了。

小沙弥是寺庙里年纪第二小的,之前那个病倒了,他只好顶上,而且是来这鬼魅院子里扫地,他原本以为自己也会被吓倒,没想到见到那位施主再次踏出来,竟然已经可以慌乱但不失礼数地双手合十传达问好之意。

一阵风拂过,那倒下的扫帚在他怀里被轻轻扶起,身若修竹的人玄衣落在地面上,他似乎想出手帮忙,但又怕他害怕:“你来寺中多久了?”

在这扫了两日,这是小沙弥第一次被问话。他胆子也大了些:“不久。”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也许久了,我自记事起,便是寺中之人。”

澹台衡的声音顺着风,不留意去捕捉,总是听不太清:“是许久了。”

小沙弥立时想起那一百多年之传闻,去偷看他,又赶忙把头转回来。澹台衡说:“我在人世时,也有一位胞弟。”

他神情淡淡,下一秒便要乘风归去似的,叫暗自监视的锦衣卫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若是活着,我死时,他也该这么大了。”

慢慢地透露一些信息,好过他们自己去查,这样查出来印证之后,他们便会更相信自己得到的结论。

秦疏在现代时并不是学心理的,但这方法有用还是能确定的。

小沙弥抱着扫把,犹犹豫豫:“施,施主,是怎么死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

钱照没有牵头将此事禀报,反而请来了一位精通本朝历史,也在主持过往朝代史书撰写的翰林学士。

他们踏进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像是驻留人世太久,他的魂体淡到几乎看不清了,但脚下仍然有点点荧光,从那考究的玄衣大氅上掉落,湮为尘土。

他的声音也如玉石相击,其实没什么温度。

但叫人想起松涛之后的长长钟声。那是万籁俱寂后的一种平静。是俗世浸染不了的沉稳安和。

“我不记得了。”

他骗人。

沙弥迷迷糊糊,但也能感觉到。他记得。

他丢失了许多记忆,关于如何死的,他却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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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立人设给马甲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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