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下雪,天空不再乌云密布,罕见地出现了太阳,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莹白的雪面上,反射出点点银光,远看宛如剔透的宝石碎块。
只是虽然是晴天,但天气仍旧十分寒冷,冬日的阳光也仿佛带着冷意。
此时此刻,穿着毛呢大衣的天坂佳乃正站在一间中学的校门前。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浅色布袋,里面装着虎杖悠仁忘拿回校的便当盒。
现在是学校的午休时间。
随着宣告午休开始的电铃响起,初中生们陆陆续续从教学楼的大门鱼贯而出。
他们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说说笑笑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间。
天坂佳乃隔着一扇铁栅栏看他们,深刻地感觉到自己都阴郁得要长出蘑菇了。
等了近十分钟,依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天坂佳乃皱起眉。
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又一阵冷风吹来,天坂佳乃打了个寒噤,她伸手摸布袋的底部,感觉到便当外壳还算温热,才稍微放下心。
幸好在出门前,她往袋子里塞了两个暖宝宝,所以纵使经过那么久的冷风吹,袋子里的便当还依旧保持着比较高的温度,饭菜不至于冷得难以入口。
又等了好一会儿,虎杖悠仁才姗姗来迟。
天坂佳乃眼尖,只扫一眼,便敏锐地注意到虎杖悠仁走起来的步伐不似平常,有点一瘸一拐,走得也很慢,短短三百米的校道,硬是走了七分钟。
即使行动不便,虎杖悠仁的眼睛依旧明亮,他一见到站在栅栏外的天坂佳乃就开心地笑起来,露出整齐且洁白的牙齿。
虎杖悠仁热情地挥手,远远地向天坂佳乃打招呼,“天坂,抱歉我来晚了,有等很久吗?”
等他走得近了,天坂佳乃摇摇头,回答道:“还好,十分钟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天坂佳乃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她更关心虎杖悠仁的情况,“虎杖,你的右脚怎么了?”
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含糊带过,“嗯,上体育课时没注意,动作幅度一大,就不小心扭到了脚踝。”
说着,他将右脚稍微往后挪,试图躲开天坂佳乃的视线。
天坂佳乃:“有没有去医务室找校医看看?”
虎杖悠仁眨眨眼睛,回答道:“扭伤刚一出现就去了,校医老师说没什么问题,短时间内不要跳跃和跑步,脚踝自然会好。”
看着虎杖悠仁不自在的样子,天坂佳乃狐疑地眯起紫瞳,明显不相信这套一切安好的说辞。
之前他因为救爬到树上下不来的猫,摔伤了胳膊时,也是用这个理由来解释。
但天坂佳乃没有继续询问下去,而是应了一声,“那我晚上买点骨头回来熬汤好了,能补钙。”
说着,天坂佳乃把手中的便当盒隔着栅栏递过去,“给你,这是便当,我出门时顺便把里面装着的饭菜给热了热,味道应该不至于变成噩梦。”
她在自嘲自己之前尝试性地给虎杖悠仁做过的饭团。
那是天坂佳乃第一次看见虎杖悠仁的脸色变青——而且不是被气到,而是被怪味饭团呛到的。
虎杖悠仁喜形于色,眼角都笑出细密的笑纹,说:“谢谢,我本来还想着如果没有吃的,就干脆去小卖部买几个炒面面包填肚子。”
他皱起鼻子,嫌弃地小声吐槽道:“我必须得说,炒面面包真的不好吃,每次把它咽下去的时候,我都怀疑它在试图谋杀我的味觉。”
天坂佳乃也被虎杖悠仁的笑容感染得笑起来,戏谑道:“值得庆幸的是,你还没有吃过草莓版的麻婆豆腐。”
“你不会想知道那东西尝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接过便当的时候,虎杖悠仁注意到天坂佳乃冻红的手指。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真是麻烦你了,下次就不需要特地跑一趟过来了,我将就几次无所谓。”
天坂佳乃:“没事,反正我等下也准备要去这附近的灯具店买灯管,顺便过来一趟不算麻烦。”
“对哦。”被这么一提醒,虎杖悠仁才想起来饭厅里的灯管在昨天晚上坏了,一打开开关就忽明忽暗,晃眼得恼人。
虎杖悠仁:“买回来之后,让我来换吧。”
他怕天坂佳乃不小心触电。
而天坂佳乃只是笑笑,不说话。
自接受聘用、住入虎杖家的客房以来,她愈发觉得虎杖悠仁是看自己无处可去、担心她会冻死在街头的份上,才说出“可以提供食宿”的话。
事实上,虎杖倭助和虎杖悠仁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他们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虎杖悠仁,天坂佳乃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虎杖倭助这么以自己的孙子为豪。
好人或许很多,但活得能如此正直、如小太阳一样时刻散发温暖,给身边人都带来正能量的好人可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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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装好新灯管,并且完成大扫除之后,天坂佳乃就去医院照看虎杖倭助了。
其实说是护工,天坂佳乃觉得自己的角色更像是一个陪聊。
虽然病情日益加重,但虎杖倭助仍旧能自如活动,加之性格倔强,很多能够靠自己完成的事情就完全不要一旁的天坂佳乃帮忙。
如果天坂佳乃强行帮了,他会兀自生闷气,好久都不跟天坂佳乃说一句话。
天坂佳乃也不是不能理解老人家那种“害怕被别人视为无用的累赘”的心情。
于是在大部分时间中,天坂佳乃就是跟虎杖倭助聊天,听他说自己在早年时见过的人和事。
听得多了,天坂佳乃自己也觉得惊讶,没想到一个人的一生居然能够承载起如此多的故事。
时间的长度和生命的厚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两人断断续续聊到傍晚,暮色四合,红中透紫的秾丽色彩平涂在天地交接之处。
放学的虎杖悠仁照例捧了一束盛放的向日葵推门而入。
他在爷爷面前装得一切如常,走路姿势不见问题。
天坂佳乃去洗花瓶,给爷孙两人留出谈话空间。
待她回来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变得低压,沉重了不少。
虎杖倭助躺在床上,背对着天坂佳乃和虎杖悠仁,说:“我想休息了,你们先回去。”
天坂佳乃不明所以地看向虎杖悠仁,却只得到对方的沉默。
虎杖悠仁长叹一口气,苦恼道:“爷爷,你好好吃饭,我明天再来看你。”
虎杖倭助“哼”了一声。
作为同样被下逐客令的人,天坂佳乃只好跟在虎杖悠仁后面离开病房。
经过长廊时,天坂佳乃在心中疑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爷孙两人还在好说好笑的,怎么突然闹得这么僵?
直到走出医院,天坂佳乃才问:“虎杖,你是跟爷爷产生矛盾了吗?”
虎杖悠仁的情绪低落,还是强打起精神,用假笑敷衍,“怎么会?不是这样的事情。”
天坂佳乃板起脸,说:“虎杖,别敷衍我。你曾看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而现在却打算对我隐藏起真实的自己吗?”
虎杖悠仁破天荒地缄默了。
思索良久后,他才说:“爷爷打算跟我讲有关遗产的继承问题。”
这下天坂佳乃就理解了他们刚才为什么闹别扭了。
虎杖悠仁转过头,浅棕色的圆眼望向天坂佳乃。
他的眼眉拱起、嘴朝下,眼神可以说得上哀恸,是真的觉得难过。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虎杖倭助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姑息治疗阶段,他不再吃药、不再打针、也不再使用心电监测仪时刻监控着呼吸、体温、血压。
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要,固执地拒绝了一切维生设备,不管在什么时刻无声无息地死去都有可能。
因为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遭遇,所以天坂佳乃明白,陷入这种随时要失去至亲的恐惧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感受。
孤独、寂寞、无依无靠,仿佛前路的灯在一盏盏熄灭,无边的黑暗倾覆过来,而自己却只能站在原地,一刻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黑暗吞没了自己的所爱,最终也吞没自己。
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只有刻骨的思念和遗憾永刻心头。
想着,天坂佳乃上前一步,伸手抱住眼睛通红的虎杖悠仁。
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嘘,没事的,没事的,爷爷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你的,他舍不得你。”
虎杖悠仁紧紧地回拥着天坂佳乃。
他说不出话来,巨大的酸涩堵在心间,只是发出气音都令他觉得眼角湿润,好像如果不咬紧牙关,下一瞬就要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天坂佳乃依旧在絮絮地说,抚过他的发梢,“没事的,不怕……”
良久,虎杖悠仁才松开天坂佳乃。
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其实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话未说完,虎杖悠仁又哽咽了。
天坂佳乃用纸巾帮他拭去眼角的泪花,低语:“为了至亲的人崩溃是正常的事情,哪怕心理上接受了,但这不意味着哭泣就不被允许了。”
“哭就哭吧,没关系,你能够在我面前哭。”
天坂佳乃安慰虎杖悠仁,就像他当初在医院门口安慰她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别伤心,总会有人在需要你,你不会变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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