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片刻,公子祁的脸色开始复杂起来,他先是一副悲悯的姿态,用沉默对抗着殷珴的愤怒。
没曾想对方情绪激动到不可遏制,公子祁死命捂着她的嘴,隔着冰凉透薄的面纱,对方也用利齿将他的虎口咬出血,公子祁而后有些无可奈何:
“洵国兵不会弃聊城百姓于不顾,你误会了。”
殷珴实在无法因为公子祁的一面之词就将那日血淋淋的场景忘却,对于此种言论,她恕难从命。
“那聊城被破的时候你们在哪?!”
殷珴的眼神恶狠狠的,她这一句,是替那些无处安葬的怨灵说话。
公子祁被她这番言论震慑住,帐内又陷入长久地死寂,他终于用他平静如死水的双眸让殷珴逐步恢复平静下来。
末了,公子祁也松开自己堵在殷珴唇部的手,他从未有过这般凛若冰霜的口吻:“信或不信你自可定夺,但你若想要替聊城百姓寻到真相——”公子祁不知何时将手伸至殷珴的后背,又不知是在何时,他从殷珴后处抢过了对方的匕首。
最后一字刚吐露出,殷珴恰巧看到公子祁在她面前笑了起来,逐渐上扬的嘴角唯让她不寒而栗,下一秒,匕首掉落在地。
殷珴听见公子祁给了她一个厚重地承诺:
“正如姑娘所说,带我逃出去。”
殷珴又是一怔。
自古军中无女人,纵使医师也无一例外,而眼前这人,虽说一身粗制的麻衣,但抵挡不住步态上的婀娜,削薄的背影,细嫩的皮肤……
公子祁觉着这是世间最假的女扮男装了,他能一眼认出,他人一定也可以。
殷珴旋而转身,“你也不笨。”
她本来也没想过瞒公子祁自己女儿身的事,递给他的衣服都是自己以前穿过的。殷珴继而又从韩陶瓶中倒出一点水来,一个些许灰旧的瓷杯朝公子祁递了过去。
“喝下它。”
公子祁问:“恩人莫非又想加害我?”
殷珴懒得回答,只说:“喝下它,保你不死。”
公子祁顺手接过这个瓷杯,他的动作极慢,似乎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迟缓,又似乎,他就是要做戏给眼前人看,杯口对准还未上色的唇,他喃喃:“一切都听恩人的……”
殷珴停顿在一米距离之外。
仿若隔世地看着眼前人,待到他喝完以后,殷珴才冷冷道:“眼下你只有一条路,想不想试一试?”
A类病人的疗愈过程十分困难,殷珴清楚这会是场长久战,她打算把他放到自己身边,至少在公子祁回到洵国之前,殷珴要把他诊治好。
公子祁掀起眼皮,抬眸,“哦?不知恩人要为我,指明何条出路呢?”
殷珴刚要启唇,再次听到大批军中将士散乱开来,这次殷珴更加清晰地听见宣鼎的怒声。
“一群废物!”
人在殷珴帐中呢,他们没搜到这儿来,怎么可能找到。
“继续给我找!挖掘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殷珴挑起眉毛,像是来了点兴致,她调侃:“看来你还算是个人物。”
公子祁笑而不语。
“你也知道外面的情况,现在只有一种办法,你跟我。”殷珴信誓旦旦地再次重申自己观点。
公子祁舒展眉头,平静问:“去哪?”
殷珴回:“乾都。”
梧国国都。
“......”
“你既已知晓我是敌国俘虏……”
“怎么,你是不敢吗?可你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殷珴打断他,一语中的。
公子祁闻言轻笑,随后尽力撑开双臂,问:“就这副模样去?”
他穿着很不合时宜的女式罗裙,这是殷珴在被征收做医师之前的装扮。长长的衣袂堪堪遮住公子祁的脚踝,两人体型差距极大,小巧的罗裙拿给公子祁穿出了诡异的喜感。
殷珴扫一眼,“如果你有本事,也可以出去和他们单打独斗,换一身合适的衣裳。”
对方立刻无奈道:“打不过,况且现在不就有现成的。”
公子祁的眼神投射过来,殷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
他的意味明显,就他们两人便可以调换衣服,何必麻烦他人。
殷珴:“想都别想。”
公子祁:“姑娘,你是女儿身应该不是军中秘密吧,换成女装又如何?而我就不一样了,这样紧绷的装束我不舒服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暴露。”
殷珴的真实身份的确不是秘密,她是闾丘孙当着众人的面从破城里捡来的孤女。
整个军营中,没有人敢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医师使唤一二,她还拥有单独的帐房,可见闾丘孙对其的偏爱程度。
殷珴觉得公子祁说的无碍,自己确实没必要再扮作这副肮脏粗鄙的模样,转身就准备将衣物脱去。
公子祁被此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女子......也太不似常人了。
谁个良家女会敢当着陌生男子的面脱衣勒!
殷珴波澜不惊,背对着公子祁将自己身上的粗麻布丢了过来,萧瑟的风让她不禁颤抖,她不耐烦地问:“好了没啊?”
公子祁虽说惊讶,但手上动作不停,他将罗裙快速脱去,以同样的姿势抛给对方。
殷珴的发髻散了,长发从她的锁骨处倾泻,像流水的瀑布一样,一下就飘了出来。
她白皙的手臂快速动作着,举止敏捷而轻柔,公子祁也不算个正人君子,殷珴的动作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冠冕堂皇。
直到殷珴回头——
她发现这人眼神还是没有回避。
“小人。”
公子祁没由来地笑:“姑娘,这话就不好听了,你也没说要我回避啊。”
又是姑娘又是恩人的,殷珴发觉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精神病人,他就是个男狐狸精。
殷珴扶额颇为无奈,“今夜有车马送我们去乾都,在这之前,你先想想怎么扮成马夫。”
公子祁转而一问:“你已经收买好了?”
殷珴摇头,“一个马夫都搞不定,你也别跟着我了。”
“哈哈,姑娘还算看得起我。”
殷珴又交于他一包药粉,叮嘱道:“我自制的**香,味道很淡,够人昏一个时辰了。”
公子祁顺手接过,动作时他冰凉的手触碰到了殷珴同样冰凉的,寒冷也会传递,也会侵蚀对方。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公子祁最后问她:“姑娘此行,有何目的?”
殷珴此举,无非就是想两头都抓,药物研制成功也好,疗愈A类病人也好,无非就是“回家”二字,但她好像无法对身处这个世界的人说出如此平常的二字。
她想她妈妈最爱做的糖醋鲤鱼了。
于是“我想回家”二字刚到喉头,就被殷珴替换成:
“我想吃糖醋鲤鱼。”
想起不日就能重逢的家人,殷珴突然觉得这大雪天没那么冷了。
宣鼎又找上门来,搜查俘虏搜到她这里来,看来他是真急。
“医师,敢问你昨夜是否受到一个逃犯的侵扰?”
殷珴与公子祁眼神对视一秒,淡定回:“什么逃犯?我今儿个早早就去了药帐,没瞧见呢。”
宣鼎不依不饶:“军中有令,私藏是大罪,我们不敢懈怠的,搜查也是依令行事,还望医师,海涵!”
话音刚落,宣鼎猛得掀开帷帐,要的便是出其不意,而里面,只有一位面庞清丽,着装素雅的貌美女子。
宣鼎在心里纳闷:这娘们儿什么时候换成这般装束了,就是这副勾人模样让他义兄把如此这般不清不楚的人带到军中,什么神医圣手,在宣鼎看来都是害人!
“你、你干嘛换衣服!”
殷珴茫然地看向他:“宣将军,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本来就是女子,穿成这样有何不可?”
“不可!军事重地本来就不准女子进入,你如今还敢如此嚣张!”
殷珴就不明白了,“宣鼎,你说你一次次针对我干嘛呢,我今夜便出发往梧国,之后也不会再待在军中,你可以安生了。”
宣鼎疑惑又惊讶:“你一个洵国孤女,去梧国!?”
“你义兄钦点的,戌时启程。”
宣鼎无话可说,气急败坏,他命士兵潦草搜查而后气冲冲离去,冲动的性子让他想找闾丘孙当面问个清楚。
但冲动后的理智告诉他:不要迕逆闾丘孙。
公子祁消失得无影无踪,殷珴这招引火上身使得公子祁成功逃脱。
按照计划行事,这名俘虏,再也找不到了。
戌时一到,殷珴就着这身装扮特意向闾丘孙辞行,宣鼎依旧十分不快,但他不能闹什么脾气,闾丘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宣鼎知道惹恼他的后果。
他也只能看见殷珴兀自转身,消失在雪地之中。
马车夫早就在雪地里恭候已久,那人重新拾掇自己一番,却也在风雪之中折了腰。
他的话温润如玉,回响在殷珴耳畔。
“姑娘,请上车。”
殷珴踏上他搬来的轿凳,回头凝他一眼,那人几乎是和这个雪夜连在一起了。殷珴微微一笑,进入泛白的车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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