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色昏黄一片,校场上空荡荡的。
吴六孤零零地站在射箭场上,控弦,搭箭,瞄准,射出,周而复始。
靶上的箭矢总是射在红心边缘,再也不能有半点突破了。
可他没有颓废气馁的权力,只能不停地练习,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手指都被弓弦勒出了血。
“只差最后一点儿了。”
吴六闻声回头,看叶云决阔步走来,便放下弓,朝他行礼。
“你还记得我说过,你的毛病是什么吗?”
吴六点点头。
“射之要诀在‘心’,可你的心思,太杂,静不下来。”
吴六垂下脑袋。
叶云决拿过他的弓,“我知道,你想变强,想为你家人报仇,可不能急于求成。你现在心中乱糟糟的,定不下心,再射多少支,也不会有进益。”
吴六依旧耷拉着脑袋。
“你不信?”
吴六慌忙抬头,两只手一起摆。
“我刚学射箭的时候,跟人家一起学,却输了人家一大截。人家都能射进红心了,我还在偏靶。”
吴六张大了嘴。
叶云决唇角微扬,“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是现在这样吗?
我爹虽然没打我,但我知道,他心里定是觉得,我比人家的儿子差远了。那小子,也跟我耀武扬威的,每日看见我,都是鼻孔朝天的!
这要是平常谁敢给我气受,我教训他一顿,就叫他安分了。可是,自己技不如人,叫人家看扁了,这能怪到人家头上吗?
我只能跟自己生气,气得饭都不想吃了,觉也睡不着,成天在院子里练,可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的脸渐渐蒙上阴郁,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时光。
“我都怀疑,自己天生不是这块料,可是一想起我爹,还有那小子得意的嘴脸,我心里又不服气。
直到那天,她来找我玩。”
叶云决眉眼间绽开温柔的笑意,冷硬的嘴角也柔软下来。
“她是我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她特别好,是世上难寻的好。
她来找我,我才知道,自己很久没有找她玩了。
她那时才几岁,可是眼界、胸怀、心智,比我现在都要强。
她知道了我的事,指着弓弦问我,若是这弦,一直拉,却不让它松下来,会怎么样?
我说,自然就断了。
她说,所以啊,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练功要刻苦,也要注意休息,否则就会像弓弦一样断了。
她又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练好弓箭呢?
我当然实话实说,我想杀杀那小子的威风,想得到我爹的认可。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这样小的目标,肯本不值得我这么付出。”
叶云决情不自禁地笑了,“这目标小吗?我都迟迟做不到啊!
她说,长辈要我们习武,本意想让我掌握真正的本领,哪怕真的有攀比之心,也是附带的。可我现在,完全本末倒置了,不是为了学好本领,满心满眼都是把人家压下去,怎么可能学好呢?
她最后跟我说,上善若水,后边还有一大长句,我都忘了,不过大概意思就是叫我静下心来,不要老想着打败谁,而要想着,如何变成更好的自己。”
吴六目瞪口呆,拱了拱手。
“你是说她很聪慧,你也佩服是吗?”
吴六使劲点头。
“她不但聪明,还特别体贴人,要是没有她,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十四岁那年,我把她气跑了。
我射了她最喜欢的大雁,还得意洋洋地跟她炫耀,惹她生气了!
她嘴上说不气我,可我知道,她就是生气了,要不然,为什么非要走……”
吴六恍然大悟,为何那日叶云决被赵奢百般挑衅,都不愿去射雁了。
“然后,她就走了啊……”
叶云决抬头,明月皎皎,银辉无暇。
她在洪州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算起来,今年该十五了吧……
十五?!
叶云决脑中忽然一闪。
“吴六,我问你个事。谢家汤饼的小娘子,你还记得吗?”
吴六点点头。
“你觉得,她像怀远人吗?”
吴六摇头,指指脸,又指了指嘴巴和喉咙。
“你是说,她长得不像,说话也不像?”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出现在怀远?又是怎么侥幸逃过一命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
叶云决摸上腰间那枚磨得变色的荷包,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
不过,明日还是去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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