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时，这把剑如何？”
剑阁里，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示意剑仆摘剑，又拉那男修来看。
剑仆踩一把灰扑扑的短刃，晃晃悠悠地去壁顶取剑，他手有点儿抖，好不容易握了剑，正要下来。
门开，三人俱向光亮处望去。
看清来人，帷帽女子呼吸一滞，剑仆低头捏拳，手被割出了血。只有男修一如往常，继续挑剑。
陆箜对剑阁有客见怪不怪，他只向剑仆招呼一句“不要怠慢客人”，就领着四人上了楼。
螺旋楼梯走到一半，燕听云下望，帷帽女子和剑仆都盯着自己，她以为是对新客人的好奇，没太在意，又去瞧那男修的正脸。
方才男修半边侧脸隐于阴影，实在像极海霁，难道是他兄弟不成？
男修意识到燕听云的目光，仰面抬眼。
不像了。
即便骨相五官仍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大不相同。
海霁一看就游离浊世，冷淡自持，叫人忍不住想触碰，想破坏，想拉他到红尘中滚一遭。
而这位修士，一看就久居人间，世故人情样样练达，早被渍透了。
燕听云失去兴趣，迅速将之抛至脑后，上楼。
·
剑阁的二楼空间较一层更小，剑也叠得密密麻麻，不见窗户，最深处只有一道屏风。
陆箜先行一步将歪斜的粼蓝石屏风摆正，掩住里面凌乱的榻。
“二楼皆是我得意之作，你们随意挑。”
春萋萋与温介见这果真是剑阁，安定下来，放星沙自由，各自去看剑。
燕听云自楼梯口开始数剑，她并不计剑的数目，而是数矿石：“粼蓝、炷焰、青金、流钻……”
这完全是下意识动作。
这些时日，她不止学剑，也向星沙学空间之道。
只是星沙是天生境灵，控制空间是本能，要论理论知识，它不比燕听云了解许多，没两日就被燕听云掏空。
它大呼耻辱，强行改课，将“空间之道”改为“矿石的性状与运用”。
为了雪耻，星沙从望水沙的犄角旮旯找矿石，又要乌摇光给石头“改头换面”，红的摇身一变成紫的，腥臭又变成清香。
燕听云对洞天矿石的了解本就源于去秘境前临时抱佛脚式恶补，这样一来，只能对着《望水沙矿石一览》干瞪眼。
她不服输，另辟蹊径研究石头的空间和灵气波动，将各个矿石的波动死记硬背下来，至少望水沙的矿石，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陆箜不知前情，只惊讶于燕听云的敏锐。
他铸剑，不喜展示原矿，从来都是先熔再混，最后调色整形，锻成合适的模样。若非砸了剑，细细比对，绝无可能找出他加了什么材料。
而燕听云居然只是打个照面，就数出他用的材料，还分毫不差。
陆箜惊讶赞叹的表情取悦了星沙，它道：“怎么样，我教的！”
燕听云没留神装了个大的，略有心虚，再后面几把剑所用原矿超出望水沙的矿藏范围，她就辨不出来了。
不过去买东西，切忌向商家展现出自己的懵懂。
她将错就错道：“陆道友，大家都是懂行的，二层的剑是好，但应该不是你最最得意的作品吧？”
陆箜如逢知己，连说三个好。疾步到屏风后，没一会抱出个剑匣出来。
“为了找材料，我四处奔走，好多得意作品都存在各处的剑阁。但这把剑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连睡觉都让它睡里榻，我躺床沿！”
“若非燕道友你懂剑，我是万万不肯拿出来的。”
燕听云：……
要不然你还是拿回去吧。
温介坏笑，与春萋萋两人强行压着燕听云去正中央的剑台看剑。
“这可是知己才能看的剑，再不过去就不礼貌了。”
星沙也小声撺掇：“来都来了。”
燕听云满心不愿地打开剑匣。
只一眼，燕听云心头巨震。
她完全忘了方才的嫌弃和所谓的讲价手段，搜出全身灵石交给陆箜，把那把黑漆漆的剑带回家。
·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燕听云绞尽脑汁。
“就好似它是我前世的伙伴。”她对海霁道。
海霁不言，他瞥一眼燕听云手中的黑沉长剑，又垂眸去看自己衣摆，那里有枝瑟瑟木。
洞天传统，求爱者赠瑟瑟木与爱人，爱人佩戴瑟瑟木花作为回应。
那日收到燕听云的花后，他枯坐一夜，信纸揉了一张又一张。
第二天去找燕听云，她并未注意到他法袍裙角上那朵青花，海霁松了口气，又有些怅惘。
海霁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衣摆移开，重新投向长剑。
这把剑，原不是黑色。
它被人重新锻造，但是并未改换筋骨，是以海霁仍能一眼识破它是遐月的本命剑——她筑基以后，与琅时四处收集材料，闯遍秘境，耗时百年，才铸成。
当时他被师父批心不静，被关在青要山静心百年，琅时偶尔溜来看他，陪他说话。
父母亲朋属于红尘俗世，不敢谈，就只谈剑。
谈取材、谈熔炼、谈淬火，谈剑鞘剑坯，直谈到海霁将这把剑的结构材料烂熟于心，将兄长对遐月的感情也牢记于心。
海霁从回忆挣脱，指尖微动，附着在袍角的灵力被抹去，瑟瑟木花失去支撑，迅速下坠，落进尘沙中。
燕听云全身心都在新剑，没留意身边动静，走出十米，海霁仍在原地，她收了长剑，两步走回来，去牵他的衣袖。
两人走出梨花集市，沿着流沙街往前，经过满是摊铺的流水岩，最终绕进朗风巷。
灰五与王汀之靠空间芥子赚了灵石，离开日渐拥挤的流水岩，搬进朗风巷两个相邻的小院，从室友变成邻居。
灰五浑不吝，王汀之却言，这是他迄今一百三十七载人生中数得上乐事，必须大庆，遂摆酒造饭，邀一众好友暖居。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有些兴奋。
王汀之高声：“我漂泊百年，如今也算是有家了！”
星沙饮了一杯老梨树自酿梨酒，有些吃醉，它本在挟绵绵糕，闻言分出只手去拍王汀之后背：“对，咱们灵，有座洞府才算有家！有空也请你去我的洞府暖居，听云给我设计的风格，叫什么，赛……赛博朋克！”
灰五却不同意：“漂泊才是修士的命运，真正的修士要四海为家。房子只是一处栖身之地，我不需要暖居！”
灰五又道：“不过，我也有值得庆祝之喜事，我在黑市混出名堂了，现在来往修士得叫我一声灰爷！”
燕听云跟一个：“我也有。我昨天买到一把剑，它超级合我心意！”
药娘子笑道：“那我也说一件，我要升副镇长了！”
众人初次听闻这个消息，纷纷道贺，又说自己乐事，什么炼出一炉好丹、钓到一只深海老龟、可以一笔画出天雷符等等，不一而足。
只剩下海霁。
一圈人抬首，如同狐蒙，盯他。
海霁摇头：“我无喜事”。
燕听云撑脸看着他笑：“我帮你想一个——只要你点头，立马能开启一段美好感情。”
明明入朗风巷之前才丢了瑟瑟木，如今看见燕听云的笑脸，鬼使神差地，海霁点头。
兄长，对不起。
只在你出关之前，让我短暂地拥有她。
·
正午时分，五位锦袍修士落在涂山山脚。
个个气质高华，观之不凡。
他们收了剑，敛了威压，将统一的赤白配色的法袍一换，又各自打散发髻，放松腰背，气质立刻微妙起来，成了几个不修边幅的散修。
这种散修，是涂山芥子的主要受众。
几人互看一眼，皱起眉头，各自移开视线。
真辣眼睛。
要不是闵真人命令，他们永远不会与这种卑微修士有交集。
五人自西城门进入涂山镇。
一进来，就被流水岩地摊儿上琳琅满目的丹符阵器迷了眼，大宗修士的高傲面具龟裂。
天杀的！
在越京要卖上千中品灵石的桃林迷踪阵在这只要八百，还多送俩阵旗；丹都得要两千中品灵的筑基丹在这价格减半！还有天雷符，居然买十张还赠两张？
这是什么宝地！
几人把持不住，连任务都不顾，原地解散，各自去淘合用的材料。
接了巡逻任务的王汀之注意到几人，又看他们抢购迷踪阵的饿狼之姿，笑叹一声外地修士，走开了。
涂山最近多了许多外地修士。
涂山镇与毛渺搭上线已近一年，这一年来，毛渺成功搞定清天境外门，又安抚好蓬莱、灵镜山的外事阁。
在三宗七联眼里，十三城是十足的苦寒之地，修士一毛不拔的那种。
但在东洲乃至洞天散修眼里，十三城，尤其是涂山镇，是“圣地”。
刚开始，只是有修士闻得涂山芥子大名，过来原产地淘买新款空间芥子，这里款式多，价格低，很是吸引一批散修。
后来，来购物的修士也愿意带自制的丹符阵器过来售卖，因为是散修自制，所以价格比宗门外事阁便宜，只是质量良莠不齐，需要眼力。
再后来，随青山在燕听云的建议下，抓住机遇，把流水岩规划为修士专用交易地，镇盟提供买卖护持，又允许修士低价使用丹器坊，现产现售。
慢慢地，涂山成了散修游历洞天的必往的“朝圣之所”。
五个宗门修士第一次来散修心目中的“圣地”，直逛到月升日落才从流水岩脱身，囊袋早已空空，他们甚至还没买空间芥子。
几人不敢再逛，直奔梨花集市。
据方才买丹的散修介绍，进了集市，随便找个商铺，只需问“有没有镯子”，就会有人引他们进里间，让他们挑选空间芥子。
几人依言，然后便见到了无数芥子，款式之繁，价格之低，平生未见。
为首修士眼神一凝，宗门外事阁果真被收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