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此，被她身上那股子凛然正气所震慑，不由自主低了低头。
花逐尘在一群人里，静静看着少女。
他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很柔韧，很纤弱，但却外柔内刚。
花逐尘想再观望观望。
棠梨这边叩拜完毕，转过身来，只身走到明堂中央，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她扫视一圈众人，淡淡开口说：“兰泽峰二长老明化，言行悖逆，行事不端，勾结外贼，荼毒我兰泽峰多年，现以被就地诛杀。”
兰泽峰弟子见她威势逼人，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见少女清润的嗓音里带着股冷意，犹如春寒料峭时，从悬崖边荡过来的朔气。
紧接着，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一声，棠梨前方的案几被她拍得碎成两块。
“倘若再有异心，胆敢背叛谋逆者，形同此桌！”
兰泽峰修士们皆俯身扣地，悉数跪下拜服。
……
接下来的几天里，棠梨稍微整理了这几日不在，兰泽峰发生的事情。
洛川和长乐两个人帮忙治疗众人的伤势，沉湘则拎着剑到处转悠，似乎兰泽峰的门派设计颇合她心意。
花逐尘拿着赤雕说要去兑换侠义榜的任务，倒也没有着急离开。
大家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直到几日后，棠梨才算从冗杂的内务中抽出空来，她揉了揉发胀的额心，整个人有种肾透支的飘忽感。
可她还没舒坦一会儿，最底下的公文里，冒出个账本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兰泽峰昔日未还清的债务。
棠梨看的眼睛发晕，心想这刚把丹修的旧债一笔勾销，又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账目，真是烦死人了！
不过说起这事，棠梨倒想起来在神秀谷截获的妖兽残肢来，那赤炎金狁兽是上古所有，珍稀异常，想必能够卖出个好价钱吧？
如今账目未清，无论如何还是顾好眼前比较重要。
于是她又问道：“我在神秀谷截获一头妖兽，刨制了它的残肢，预备卖些换钱，该去往何处？”
穆恒低头道：“修仙界有白市，每月月中开市，少仙主可以等个十天左右。”
棠梨摇摇头说：“太久了。”
穆恒想了想又道：“那便是黑市了。”
棠梨闻言柳眉微挑，清丽的面容显出一丁点儿的狡黠来，她好奇道：“黑市？”
穆恒点头说：“多是散修聚集的地方，什么都有的卖，妖兽残肢，法器法宝，奇门遁甲，旁门左道，应有尽有，价格也不一，少仙主可以将这些送去拍卖行叫价，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棠梨对那黑市颇感兴趣，心想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消息也是四通八达，兴许自己还能淘到些有用的信息。
不过最关键的是，两个长老见她堂堂仙门之主，成天搂着个破烂袋到处捡垃圾，总怕她是被刺激过头精神失常了！
所以现在兰泽峰干净得连个香蕉皮都没有！
棠梨的破烂袋好几天没有存货，她已经觉得自己有点虚弱了。
去黑市，自己说不定还能回收利用一波人家不要的破烂。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棠梨暗戳戳道，随后抬眸问穆恒：“黑市的入口在哪里，是否有什么规定？”
穆恒挠挠后脑勺，如实道：“少仙主你真要去黑市？那里混乱不堪，实在不符合你的身份啊，要不我拿着妖兽残肢去卖，然后拿了凭证给你？”
棠梨摇摇头，坚定道：“不行，你告诉我怎么去就好。”
她本来气质平易近人，模样又温婉柔丽，杏眸水泱泱的，瞥过来叫人心头悸动。
可经过这几番周折，棠梨已然成长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懵懂无知的少女。
压迫感渐长，威慑力从鸦羽乌黑的眼睫中流淌出来，简单的一个抬眸便颇具张力。
叫穆恒不自觉地臣服，不敢再有异议。
他匆忙垂下眼帘，谦卑道：“是，去往黑市只需要在夜间结阵，只是那里规矩颇多……”
穆恒站在翘头案另一头，两手抱拳，脊背弯曲，形成一个服从的姿态来。
他面前的少女依旧一袭白衣，直着身子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
右手执一狼毫墨笔，左手点在洁白的宣纸处，玉指白皙细长，指骨分明，懒懒散散的，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烦闷。
穆恒只敢快速看她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他们隔了老远的距离，他愣是不敢像从前一样直视着她说话。
棠梨开始真正像一个仙门的少仙主了。
穆恒心里想到，虽然觉得这样的棠梨相当陌生，却不禁莫名高兴起来。
棠梨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了主意，她今夜便打算去黑市探探路。
于是她抬眸看向穆恒，漆黑的瞳仁里晦暗不明，唇角微微上扬，依旧是和气的笑容。
可言辞里却带了些不容置喙的意味。
“夜里我会去黑市，此事你不可告知长老。”
穆恒得令，低低弯腰道：“弟子遵命。”
棠梨满意地点头，挥手让他下去，可青年只走了几步，转而又回过身来，低眉顺眼道：“少仙主。”
棠梨翻动宣纸的手一顿，食指继而曲起，修长的指甲在纸面摩挲，滑出一个令人提心的刮擦声，她嗓音轻扬道：“嗯？”
简简单单，毫不缀饰。
穆恒心头一跳，右膝跪在地上，眉眼低垂说：“少仙主从未去过黑市，不若弟子引路，这样也能少些波折。”
棠梨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道理，自己人生地不熟，万一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于是点头说：“那就有劳你了，今夜亥时我们在山门口相见！”
穆恒俯首帖耳：“少仙主客气了。”
棠梨见他来时谦卑恭顺，走时低眉顺眼，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
“这么毕恭毕敬，过了吧？”
……
夜里蝉鸣几许，烛灭萤孤，兰泽峰被无边的寂默笼罩。
只有山门陌道的草灯幽幽亮着，不时照清悄怆幽邃的石路。
棠梨一直等到夜阑人静，才悄悄出门，她到时穆恒已经守候许久。
“少仙主，这是入黑市需要乔装的衣裳。”穆恒说着，将一个叠好的包袱递给她。
棠梨展开一看，发现是一件灰色的女士纱裙，样式平平无奇，极不惹眼。
抖动间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落下，石路上响起细小的敲击声，一个黑色的面具从衣服里掉出来。
黑面具只能遮住半张脸，下半张脸正好露出鼻尖和嘴唇。
“这是？”棠梨说着，弯腰捡起那面具，放在自己脸上试戴了一下。
穆恒见少女小巧的脸颊遮得只露出一截，余下那半张脸肤光胜雪，极其秀美。
他低头道：“黑市的修士各有身份，大家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我们还是要戴上面具，换件衣服遮掩一下的。”
棠梨点点头，灰色的衣裳随意套在外面，幸好她身形够窈窕，出来时也仅穿了件单衣，这纱裙上身后竟然不显臃肿。
他们简简单单结了个阵，立时消失在原地。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棠梨和穆恒到达了黑市入口。
她往四周环顾一番，觉得此处比棠梨想象中要秩序井然些。
只见入口有人专门把手，许多带着面具的修士将一块令牌拿出，递给守门人检查后，排队进入里面。
这些修士来自天南海北，全都穿着主基调为灰色的外裳，唯有腰间或者手持的武器，才能辨别出他们是何种类别。
棠梨和穆恒混在队伍里，等着进入黑市。
她见无人注意，悄悄附耳对穆恒道：“这些修士龙蛇混杂，看上去良莠不齐，竟然也肯乖乖听话？”
穆恒小声回道：“黑市的主人似乎与魔族有关联，大家不敢招惹魔族。”
棠梨闻言讶异，魔族她知之甚少，以后应该也没机会打交道，便没有多问。
检验令牌的流程很快，棠梨迈腿走入那道门槛时，只觉得面前的景物陡然一变。
一个集市闹区的街道显现了出来。
中间是长长的甬道，两旁布满了叫卖的商贩，修士们走在巷道上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如缕。
不过显然，此处的卫生管理有待加强，许多破铜烂铁被丢弃在阴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棠梨表示收废品狂喜，捡破烂的心一刻都按捺不住！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上前，火速拿了不少垃圾入袋。
这里没有长老们匪夷所思的目光，没有兰泽峰体修惊慌失措地阻拦。
系统阔别已久的报幕声响在耳际，棠梨感到身体充满了力量！
说实话，有时候她感觉真自己是个人形机器人！
穆恒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惊世骇俗，可一时也不敢违拗她的主意，只蹲守在一侧，帮她拾掇些需要的破烂。
闹市里人烟嘈杂，棠梨边收破烂，边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修士的议论。
“听说没有，魔族最近可不打太平呢！”
“怎么，魔族那位尊上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还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
“可不是，听闻魔族大护法吃了熊心豹子胆，趁着魔尊运功之际偷袭，却不料被他逃脱，现在魔尊下落不明，魔族群龙无首了！”
“真的假的？那魔族现在在谁手里捏着？”
“还能是谁，自然是魔族大护法了，他已经在魔界下达海捕文书，一定要抓住魔尊！”
“怪不得最近黑市都没人打理了，原来忙着内讧！”
“不过说实话，我真是佩服那位魔尊，杀父弑兄，狠人一个啊！”
“谁说不是呢？别人是狠人，那位魔尊是狼人，自他统领魔族后，大家伙谁还听过魔族出过什么大乱没？这都是尸山血海堆上来的战绩，我谁都不服，就服他！”
“……”
棠梨在旁边听着八卦，心里逐渐描摹出一个臆想中的魔尊形象来。
杀兄弑父，狠人，尸山血海。
啧啧，这位她估摸着比兰泽峰体修还要虎背熊腰些。
眼睛凶神恶煞，该有铜铃那般大。
头上怒发冲冠，浑身肌肉隆起，强健有力的四肢。
嗯，是个壮士……
棠梨脑补完毕，一个钟馗捉鬼的形象浮现在心里。
正当她自娱自乐时，一个匆匆掠过的身影吸引了棠梨的注意。
那人身量颀长挺直，满头青丝如瀑，行走间带动纱衣漂浮，微微露出里面深紫的衣袂。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1
光看背影都叫人心折。
棠梨一愣，认出这风华无双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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