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盆水

这日午后,季雨抱着一卷诗集来到东院,却见院门紧闭,只有阿尽在廊下守着。

"二小姐来得不巧,"阿尽躬身道,"公子一早便去户部商议事宜,临走时交代今日归期较晚。"

“好。”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并未离去,而是走到院门口的那株海棠树下。

暮春时节,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里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锦缎。

她寻了块干净的圆石坐下,将书卷摊在膝头。起初还看得认真,可午后的暖阳实在醉人,伴着淡淡花香,她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书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最终,她靠着粗糙的树干,在簌簌落花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似有脚步声渐近。她猛地惊醒,睁眼便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魏闲不知何时归来,此刻正俯身看着她,唇角噙着无奈的弧度,一身墨紫官服尚带着风尘。

"怎么睡在此处?"

她慌忙起身,书卷从膝头滑落也顾不得捡,急急行礼:"兄长恕罪,我......我本是想等兄长回来请教诗文的,不想竟睡着了......"

发间沾着的几片海棠花瓣,随着她慌乱的动作轻轻飘落。

魏闲俯身拾起诗集,递还给她:"春日易倦,原也寻常。只是露重风凉,莫要着了凉。"

"知道啦,谢兄长关怀。"

她抱着书卷亦步亦趋地随他进屋,却在经过书案时,被一角的玉石棋盘所吸引。

“兄长也善弈道?”她轻声问道,像是发现什么趣事的雀儿,好奇地探出脑袋。

魏闲将官帽置于架上,回首道:"偶尔消遣罢了。阿姌也通棋理?"

"只会认些基本规则罢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在泸州时常见茶馆的说书先生摆弄棋局,觉得黑白子往来很有趣。"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兄长......若是得空,能教教我么?”

魏闲的目光在她忐忑的神情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依旧:"现在便可。"

“真的吗?!多谢兄长!”季雨欣喜地抱来蒲团,在他对面坐下。

她拈起棋子时,魏闲的目光落在了她指尖的点点针痕上。

“可是学女红时所伤?”他状似无意地问起。

她慌忙蜷起手指藏入袖中:"嗯......"

“晚些我让阿尽送些玉肌膏过去,记得涂抹。”他落下一下,语气难辨情绪,“若觉得枯燥难学,不必勉强。我与管事说上一声,日后免了这项便是。”

横竖嫁过去不出几日,她那短命的郎君大抵就会撒手人寰,学这些徒劳无益,还平添伤痕。

“谢兄长体恤,”季雨低下头,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执拗,“但......是我自己想学的......”

魏闲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见她目光闪躲不愿多言,终是没再追问。

她不说,他也自有办法知道缘由。

棋局伊始,季雨果然显得十分生疏,执子的手势略显笨拙,落子更是毫无章法可言,时而毫无道理地紧贴对方,时而又远远避开。偶尔吃下一子便眉眼弯弯,待发现己方陷入重围又急得咬唇。

魏闲一边气定神闲地落子,一边偶尔提点一二。

“此处当跳,舍小求大方为上策。”

“贪吃两子,反失外侧大势。”

......

她依言落子,果然化解了困局,顿时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这般教了约莫半个时辰,她竟也学会了耍些伎俩。有次故意在无关紧要处落下一子,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些小伎俩在魏闲眼中自然不值一提,轻易就能化解,但他假意没发现,看着她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开心模样,倒也觉得有几分新鲜趣味。

像是试图在猎人面前藏起尾巴的小兽,却不知早已暴露无遗。

一局终了,自然是魏闲大胜。季雨看着溃不成军的黑子,丝毫没有落败的沮丧,反倒仰慕地望着他:“兄长好生厉害!”

“阿姌初学能做到如此,也已是难得。”魏闲语气温和,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分拣着棋子,“初学便懂得做眼求生,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

“那......”她双手捧着茶盏,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我日后还能向兄长请教棋艺吗?”

“自然可以。”他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唇边的笑意。

一局对弈后,魏闲已重新执笔批阅起公文。季雨轻手轻脚地起身,在书架前流连片刻,最终选了本《棋经十三篇》,抱着那个常坐的蒲团往回走时,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骤然一滞。

犹豫片刻后,她悄悄走近,将蒲团放在了太师椅旁,离他仅半步之旁。

放置时她屏着呼吸,目光始终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未抬眸,也没出声制止,这才欣喜地坐下。

起初她还端正地坐着,渐渐地,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倾向他那一侧。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将她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

书页许久未翻动,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魏闲正批注着漕运章程,忽觉腿上一沉。

垂眸看去,少女不知何时已靠在他腿边沉沉睡去,手中还松松攥着书卷,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睡颜恬静,放松得毫无防备。

他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朱砂墨在笔尖凝聚欲滴。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春雨悄然而至,敲在青瓦上发出碎玉般的清响,惊醒了沉睡的人儿。

季雨迷蒙睁眼,待看清自己竟倚在兄长膝头,霎时惊醒。她慌忙坐直身子,颊边肉眼可见地漫上红晕。

“兄长恕罪......我......对不起......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站起身,逃一般地快步朝屋外跑去。

“慢着。”

他清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让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听着那脚步声渐近,她心头莫名发紧。

不会要踹她吧......?不至于吧......

却没想,下一瞬,一件墨色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木香,将春夜的寒意隔绝在外。

季雨讶然回首,正对上他平静的目光。

"雨势正急,我送你。"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不待她回应,他已执伞步入廊下,翻飞的衣袂在潮湿的空气里划开一道清冷的弧线。

“谢兄长......”

细雨如烟,将暮色渲染得朦胧。青石小径上积水微漾,倒映着两道朦胧的身影。

一路无话,唯有雨打伞面的轻响。

行至汀兰水榭的院门前,他方驻足收伞。檐下风铃被风拂动,在雨幕中荡开清脆的回响。

季雨抬眸正欲道谢,目光却骤然凝在他左肩——雨水早已浸透锦缎官服,深浓的水痕从肩头一路蔓延至袖缘,在衣料上晕开一片暗沉。

"多谢兄长......"

“无事,外头寒凉,快进去吧。”

“嗯。”她乖巧点头,刚要转身回屋,忽觉肩头有些沉,这才想起还披着他的墨色披风。

季雨忙低下头,去解那披风的玉扣。

可那枚玉扣不知何时与她的几缕发丝缠绕在了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我来吧。”

他俯身靠近,带着一身清冽的松香。

季雨今日穿的是一袭藕荷色齐胸襦裙,领口敞得很低,以至她能清晰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拂过胸前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雨声似乎忽然变得急促,敲在青瓦上犹如玉珠落盘。

他的手指在发丝与玉扣间耐心穿梭,有一瞬,指节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

两人皆是一怔。

她羞赧垂眸时,余光中恰好瞥见他微动的喉结。

终于,玉扣应声而解。

“进去吧。”他直起身,移开了视线,声音没入渐密的雨帘。

她轻应着转身,恰见小翠正撑着伞从廊下快步迎来。

踏进屋前,她又忍不住回首,见他仍立在原处。

“兄长也快回去吧!明日见!”季雨朝他挥手喊道。

“嗯。”他颔首,尾音轻轻落在雨声里。

......明日见。

直到屋门合拢,魏闲才缓缓转身。细雨未停,他却浑然不觉般走入雨幕,任由凉意渗透衣衫,仿佛要借此平息心头那股陌生的情绪。

回到书房时,烛火已燃了半截。

他目光掠过书案前的蒲团,上面还留着浅浅压痕。案头的青瓷瓶里,还插着她昨日带来的梨花。就连空气里,都萦绕着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草木香。

这些痕迹无处不在,无声地侵占着他原本单调重复的生活。

他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然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习惯了她带着点心推门而入时眉眼弯弯的模样;习惯了在批阅文书间隙,抬眼便能看到她安静读书的侧影;习惯在了疲惫时手边总有一盏温度刚好的清茶;习惯了她那些笨拙却真诚的亲近和讨好。

这认知来得太迟,又太清晰。

他就像一座常年浸在寒江中的堤。而她,不过是岸边一缕孱弱的溪流,却日复一日,无声无息地漫上来。他未曾在意,直至此刻回首,才惊觉那水痕早已渗入石缝,润湿了冰冷的根基。

窗外夜雨未歇,他执起她白日用过的青瓷茶盏,指尖在杯缘轻轻摩挲着。

瓷壁微凉,却仿佛还残留着她唇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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