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慕衷情起床后，秦澈早已不在帐中，她照常洗漱完，还在吃干粮时，秦澈便穿着常服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便上山。”秦澈一见到慕衷情，就提醒道，“山上的路不好走，绑腿要绑紧些，小心毒虫蛇蚁。”
“放心，我知道，我不会乱动什么，也不会到处乱走的。”慕衷情喝了一大口水，赶忙把嘴里的饼咽下去，说道。
秦澈坐到她身旁，又替她倒了一杯水，轻声问道：“你曾经徒步上过山吗？”
慕衷情没多想，拍拍胸口不让自己噎着，答道：“当然啊，上山下地，那都是工作——”
说到工作两个字时，慕衷情猛地收声闭嘴，心中警铃大作，她这段时间过得太安生了，警惕心都消减了不少，差点什么都说出来了。
秦澈把玩着手中普普通通的杯子，没有插话，没有询问，安静地等着慕衷情继续说下去。
“以前，偶尔，也会陪母亲上山礼佛，自然是走过山路的。”慕衷情尬笑两声，给自己找补，不管秦澈信不信，瞎话还是得编好。
秦澈没有追问，非常贴心地换了个话题，不让慕衷情继续尴尬。
“在衷情看来，若是有人欺骗于你，该当如何？”
尴尬是不尴尬了，慕衷情心中的警铃是响个没完了。
“我，那也得听听对方怎么说嘛，万一是个善意的谎言呢？对吧，总不能不管事情的愿意是什么，就直接把人杀了吧。”慕衷情偷偷观察秦澈的神情。
可秦澈神情淡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慕衷情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水喝，心里暗自焦急，这秦澈不会发现了什么吧？要是被他知道这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给烧死吧？那还是给一刀来得痛快，不然也太折磨人了。
或者自己再挣扎一下，死不承认？那秦澈能信吗？万一要是还严刑拷打呢？那这肯定撑不住啊，早晚还是得说实话，还是得被当成妖怪。
慕衷情正惆怅呢，秦澈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丰王失踪，丰王府的人必定会到处寻找，我已让刘竹柏带了八百人控制住丰王府。”
“应该的。”慕衷情接过油纸包打开，里头是一些她不熟悉的酥点，“这是？”
“出去逛了一圈，看见了便买回来给你。”秦澈轻声笑道，“你怕是从未吃过军中的苦，虽从未与我提起，但我知晓你有诸多不适应。”
慕衷情双手捧着油纸包，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多谢王爷。”
她刚拿起一块酥点想咬一口，就听秦澈问道：“你真的，不想回京城吗？”
慕衷情手一抖，差点没把酥点捏碎：“当然不，绝对不，坚决不！”
生怕秦澈不信，慕衷情声音都拉高了好几个度，无比真挚地望着秦澈，九个字被她说得像是在宣誓。
“别害怕，我只是问一问，不会不经你同意就将你送回去。”秦澈见她神色不似作假，便安抚道。
“真的？”慕衷情惜命得很，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会一言不合就把我送回去？”
秦澈望着慕衷情不安的目光，心中竟有些庆幸，无论有多少慕衷情不像慕府二小姐的破绽，至少此时此刻，秦澈相信慕衷情是真的不愿意待在京城，于是他也郑重答道：“不会。”
两人安静地坐在帐中，慕衷情慢慢地吃着酥点，等到时间差不多时，便一同去牵马，与白飞鹰上山。
骑马只能到山脚下，要上山还得靠双脚爬上去。
这里并没有修建过山路阶梯，四处都是杂草，若非有白飞鹰在，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
慕衷情咬牙跟着，没有落后一步，不知走了多久，入目全是相似的草木，白飞鹰忽然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闻言，慕衷情立刻从善如流地靠着一棵树坐下，顺便还拉了拉秦澈的衣摆。
秦澈低头看向她的手，却没有坐下，问道：“白公子要去何处？”
白飞鹰双手插着腰，不像昨日那般翩翩模样，姿态颇为随性：“王爷不是想见乡亲们吗？我把他们喊出来。”
慕衷情又用力拉了他一下，秦澈这才坐到慕衷情的身边。
“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秦澈说道。
待白飞鹰拐了几个弯，消失在森林里，慕衷情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随意把玩着问：“王爷，您今日是想让他们做什么吗？”
“我早已查过，最初他们上山，是因为被收了地，今天，我是来还地的。”秦澈在昨日听到慕衷情的话后，便改变了原有的计划，“昨日是你提醒了我，我光想着带他们闹大，让陛下骑虎难下，可我忘了，他们上山，本就是因为自家的地，我还了他们的地，往后想做什么，都不必多费口舌，他们自然会信任我。”
慕衷情抿唇，欣慰地笑：“没错，你能让他们好好种地，吃得饱饭，他们就会听你的，只是——”
慕衷情面露担忧：“等到你离开，若是官府再对他们下手怎么办？”
“所以我们，可能要在丰州待上一段时间了。”秦澈望着前方，“等奉德县恢复正常的生活，等新的县主到任，等，陛下仁德的名声，传到五湖四海。”
慕衷情闻言皱眉，却又很快舒展：“算了，不计较名声问题了，还是他们的生活更重要，这好名声，给他几日也无妨。”
秦澈轻笑几声，没有反驳。
日头渐盛，白飞鹰却一直没有回来。
“你倒是一点不着急，不怕人跑了？”慕衷情百无聊赖，问道。
“不会，李丰收还在营中，他不会跑，或许是乡亲们走得太远，又或许，他们是在安排什么，生怕被我们赢了什么去。”秦澈语气轻松，十分笃定。
慕衷情看向周围地势：“你不怕他们埋伏在这里，直接把你杀了？”
“那你为什么敢来，不怕他们连你一起杀了？”秦澈反问。
慕衷情一噎，其实真要说为什么，一是她的确相信这些人不会真的对他们下手，二是，即使下手，慕衷情也不认为秦澈会丢下自己，哪怕真死了，万一又穿回去了呢？说不定两个世界有时差，她还能赶得上自己一手筹备的直播。
她只是惜命，却不代表怕死。
两人说话间，原处的草丛里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白飞鹰带着几个布衣褴褛的男女朝他们走来。
慕衷情张望了几下，确认只有这么几个人。
她与秦澈先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等到那些人走近，慕衷情才发现，其中还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
白飞鹰和一位年轻女子扶着那位老者慢慢上前，介绍道：“这是谭老，县里的乡贤。”
慕衷情还没意识到什么，秦澈就皱起眉头问道：“乡贤？也跟着上了山？”
谭老苦笑着说：“老朽只是一个老了的读书人，不过靠着些声明得人几句尊敬，可唇亡齿寒，祸事来于县主，本县之人便无一可作壁上观，无论是为了乡民，还是为了我孙女的安危，我都不可能再留在那儿了。”
秦澈沉吟道：“本王明白了，谭老冒险前来，想必也是有所期望，实不相瞒，本王这次上山，是为了接你们下山，只要你们愿意信任本王，此刻下山，还地于民。”
“还地？”一向镇定的白飞鹰忍不住惊呼出声，“王爷，这可不是小事，不能随便说说的。”
“就是因为不是小事，才不会随便说出口呀。”慕衷情连忙帮秦澈说话，“我和王爷商量过了，我们会待在丰州一段时间，一是为了等这里的消息传到京城，二是保证你们的安全，最重要的是，农忙时节就要到了，再拖下去麦子太熟了就不好了，此次来丰州，王爷正好带了三千兵马，正好可以让他们帮忙，大家都是农户子弟，自然理解你们的苦楚，你说对吧，王爷？”
慕衷情手臂碰了碰秦澈，秦澈会意道：“那是自然。”
“如此甚好，甚好……”谭老欣喜地点头，但没多久就面露担忧，“可是王爷这般帮我们，要如何与天子交代呀？您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可以，此行了结之后，我也该回我的封地了。”秦澈语气平静，但部分听者却有心了。
谭老与白飞鹰对视一眼，彼此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良久，谭老的拐杖敲了几下地面，说道：“那便有请王爷，为我们做主了。”
秦澈无声地看向白飞鹰，白飞鹰朝他一笑，微微提高了音量：“大家出来吧，我们下山。”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的风中，接着慕衷情便听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望向周围，四周几乎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探出了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脑袋。
甚至还有一个小孩，从远处的树上跳了下来，跑向白飞鹰。
慕衷情小声问：“王爷，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他们偷偷藏在周围了吧？”
秦澈但笑不语。
下山并不比上山来得轻松，慕衷情总会下意识去拉身边的秦澈，或扶着附近的树，慢慢往下走。
她可不想自己脚一滑，直接滚到目的地。
等到他们回到奉德县，这座空了大半的县城终于有了几分生机，在街上，有许多穿着甲胄的士兵在巡逻。
慕衷情之前一直待在军中，都不知道秦澈什么时候已经把控了奉德县，难怪他一直笃定县主会在适合的时候“畏罪自尽”。
“书诚？书诚！”
慕衷情正与秦澈一起送谭老和他的孙女回到住处时，便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兴奋地喊叫起来。
白飞鹰猛地抬头四处张望，慕衷情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身上：“承心，你怎么会，回来了？”
谭老闻言也看向那名男子，忽而激动到双手颤抖着上前：“是宋县主，宋县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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