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红酒见了底，除了好喝，身体没有给出别的反应，顾离依然头脑清明，甚至灵感翻涌，产生强烈的创作**。
她掏出速写本，以舞池中手舞足蹈的年轻人为模板，画了一幅群鬼乱舞图。
当一个人全身心的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吵闹的音乐、聒噪的人声，都会被自动屏蔽。
以至于蒋辰叫了好几声，顾离才做出反应。
“大画家，不早了，送你回家吧。”
顾离收起本子：“你也喝酒了，我打车回去就行。”
“我送你出去，咱们散散步，醒醒酒。”
蒋辰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对劲，无精打采的。
每个人醉酒的状态不尽相同，有发疯的、有睡觉的、有撒泼打滚的，顾离以为蒋辰这种打蔫的状态，也是酒疯的一种，便没多想。
两人出了酒吧，沿街走着，顾离好像精神过了头，话比平时多，蒋辰反而成了听众，不是“嗯嗯嗯”，就是“哈哈哈”。
走到一家网吧门口时，顾离差点迎面撞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穿着黑帽衫，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是很常见的高中生的样子，不常见的是站在她身边的无头女鬼。
女鬼的脖子上有一道平整的切口，裸露的皮肤上冒着血珠，像是细细的汗，蒸发不掉也无法滴落。
她们就站在顾离面前，一动不动，顾离向左移动两步，一人一鬼也跟着走两步。
看来，不是偶然，她们目标明确，是冲顾离来的。
顾离看女生没有恶意，开口问：“你认识我？”
女生这才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有些稚嫩：“我就是来认识你的。”
那就是不认识。顾离对这个女生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想认识奇怪的人：“要不，你去认识一下别人，我这个人没什么意思。”
女生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你看，我姐姐画的，这不就是你吗？姐姐让我好好跟着你，你有没有意思，我都要跟着。”
顾离接过来，白色的纸上是一张过于潦草的简笔画，能勉强看出画的是个人，可以说是顾离，也可是说是蒋辰，只要是人，都能沾上边。
“你是怎么从这幅画上看到我的脸的？”顾离将纸张竖到脑袋旁边，方便和自己的脸作比对。
“姐姐说那个女人的脸蛋圆圆的，长了一双杏仁眼，左侧脸颊有一颗淡淡的痣，整体的气质是可爱中有那么一丝倔强。”
女生说的很详细，可是画上的人，跟她所描述的这些，除了痣，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蒋辰一直在旁边听着，抓住了话中的关键词：“你姐姐呢？”
话是说给女生听的，眼睛却看向无头鬼，他也大概猜到，这个无头鬼，就是女生口中的姐姐。
女生顿了一下，耸耸肩：“死了，十天前死的。”
说话时，她好像刻意地表现出轻松的样子，顾离从中揪到一丝玄学的苗头，试探着问：“你找我，不会是想让我复活你姐姐吧？”
应该是被说中了心思，女生点头如捣蒜，那种期待的眼神让顾离很有负担。
顾离摆摆手：“我没有修炼死而复生的功法，你肯定找错人了。”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人间的法则，就算化成了鬼，也不能再参与人间事，若心存执念，不入轮回，再沦为恶鬼，搞不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女生没有因为顾离的一句话而气馁，坚定地说：“姐姐说了，只要我跟着你，她就能活过来，所以，在姐姐死后，我就哭了一小会儿，然后每天都在街上找人，今天终于碰上了。”
女生的眼中闪烁着光，顾离虽然不想伤了女生的心，但也不能给出无法实现的期望，还是言辞拒绝：“你不能跟着我，我做的事情很危险。”
“我胆子大的很，最喜欢冒险，鬼屋的那些NPC根本吓不到我。”
“这样啊，你旁边站着一个鬼，能看到吗？”顾离既想吓走女生，也想确定她是否能看见鬼。
“真的吗？”女生顺着顾离的手指看过去，伸着脖子，一脸兴奋，“哪呢，哪呢。”
原来看不到，那就更不能带在身边了。至于这个无头鬼，可以让捣蛋鬼帮忙送去阴司。
之前听捣蛋鬼说过，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都是漏网之鱼，因为人间法则的限制，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伤害，等鬼官空闲了，会把他们收走。
想必这位无头鬼，就是被漏掉的其中一位。
顾离小时候只是偶尔见到几个野鬼，大概从18岁开始，几乎天天都能看到。
按照捣蛋鬼的意思，是因为业务量增大，阴司的编制却还是180个，所以只能先做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有些运气差一些的野鬼，可能会游荡十年才会被捡走。
这种不靠谱的事情见得多，也就习惯了，懒得吐槽。
酒劲儿过了，顾离有些犯困，和蒋辰分开后，便独自打车离开，女生却没有因为顾离的冷落而放弃，乘着车在后面尾随。
到了小区门口，女生看着顾离进了小区才肯离去。
第二天，顾离出来吃早餐，刚到小区大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花坛的石阶上，冲着顾离笑了笑，在晨光的照耀下，她身上散发的青春和朝气像是有了形状，缓缓升腾。
顾离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无头鬼，朝女生礼貌的笑了笑，继续赶路。
女生小跑过来，在顾离身后跟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进了早餐店，没有和顾离坐一桌，也没搭话。
顾离想起女生昨晚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女生的姐姐让她跟着顾离，难道她就这么一直默默的跟着？
没到跟踪狂的程度，倒是像一个小尾巴，摇摇晃晃的。
就这样被连续跟了三天，女生依然神采奕奕，没露出一点疲惫样，顾离都无奈了，终于开口问：“你不用上学吗？”
女生笑道：“该上大学了，九月份才开学，还有半个月呢。”
“你打算这半个月一直跟着我吗？如果我不出门呢。”
“不是跟半个月，是跟到我姐姐复活为止，我就在本市上学，没课的时候我就过来，”女生继续说，“我就坐在门口等，你总有出来的时候。”
“你相信我能复活你姐姐？”顾离是不信这种话的。
女生摇摇头：“不是相信你，是相信我姐姐。”
顾离本来有些疑问，但是对话好像进了死胡同，估计问不出答案来。
无头鬼应该一直跟在女生身边，这些天却没了踪影，要么已经被阴司收走，要么发生了意外。
就像那个被锁链拴住的裂头女鬼，还有那只黄金瞳，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些关联，却一时捋不清。
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看女生的坚定样子，就算刮风下雨也挡不住她的决心。女生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姐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得。
顾离拿出手机：“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以后过来提前联系，可以去我家里。”
女生开心的蹦了一下：“太好了，我很乖的，绝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顾离“嗯”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神小叨，神仙的神，大小的小，唠叨的叨。”
*
幽山墓园，白色平房内，一个蓝发男子将银网兜扔到餐桌上。
五个年龄不一的男女围坐在餐桌旁，坐在正位的是一个白发稀疏的老人，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皮肉松弛的耷拉着，看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颤颤巍巍地摘掉假牙，露出几颗长了黑斑、有些腐烂的牙齿，嘴唇和鼻子抽搐了两下，随后哆哆嗦嗦地拿起刀叉，切开银质餐盘中的食物——一个黑漆漆的鬼头。只见他割下一小块儿，叉起放进嘴里，反复嚼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似是满意的点点头，声音沙哑：“可以吃，味道不错，你们也尝尝。”
坐在老人旁边的女人这才将鬼头分成五份，发给其他人，一边吃、一边说笑——
“我上周买的股票赔了不少，心脏疼了一晚上，今天得多吃些补充一下。”
“得了吧，你又不缺钱，不就是买来玩玩嘛。”
“玩什么股票啊，跟我一块开餐厅吧，最近生意火的不得了。”
“我看行，改天我也试试，咱们兄妹几个，我的厨艺可是最好的。”
“别吹牛了，你也就能做熟，我们几个是懒得做。”
......
聊得正热络时，老人家的头发肉眼可见地长出不少，身上的皮肤也在慢慢恢复，等他的手不再颤抖时，刀叉和餐盘忽的碰撞在一起，弄出了一些动静，屋内立马安静下来。
“白魑，你明年就三十了，还要倔下去吗？”老爷子问。
白魑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吃了一口，没抬眼，回了一句：“是。”
“再不吃，你明年就死了，甘心吗？”老爷子的语气有些强硬。
“嗯，甘心。”
女人看向老爷子：“白魑就这个脾气，死到临头的时候就想通了，现在别跟他计较。”
白魑不想成为话题的中心，草草吃完剩下的食物，起身出了屋子，走进墓园。
在这个安静到只剩下风声的地方，他一个人走了很久，无意识的停在一个墓碑前，从裤兜掏出断裂的银月刀，不停的抚摸，平静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变得深沉凝重，手上忽的用力，刀尖扎进皮肉，血水冒出来，一滴滴地落到石板路上。
“白魑？”
手捧百合花的顾离站在路的那一头，平淡的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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