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方

自那天以后,班主任似乎对宋学多了几分忌惮,平日见了他都刻意回避,再没有故意给宋学和我使绊找茬,托他的福,我也安安稳稳度过了最后大半年。

而李智,在“老鼠”事件后再没来上课,所有人都以为他跟以前一样,只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了。直到某天班主任在课上随口一提,大家才知道李智转学了。

班上同学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窃窃私语着,只有宋学,连头也没抬,专心地演算着数学题。我很想戳戳他,问一下他的想法,却恍然发觉我们之间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

是的,在这件事之后,我们毫无原由地冷战了。

宋学将近一个星期都没理我,不论我怎样向他示好,他始终沉默着,不言也不语。我往他的书箱里每天都放几颗糖,宋学就当没看见,从没动过,几天下来竟然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能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条裂缝,而这条裂缝不断扩大,最后竟发展成分隔我和他之间的巨大鸿沟。

鸿沟那头的宋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似乎将世间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他就如轻飘飘的柳絮,被一阵清风不着痕迹地带走了,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而我只能隔着鸿沟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听着若有若无的回音,跪倒在地、嘶吼痛哭,眼睁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毫无留念地消失在远方的黑暗里。

那几天,我几乎夜夜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宋学决绝而冷漠地离开了,只有我一人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后是疯狂向我奔来的怪物,他们残暴丑陋、獠牙尖利,凶狠的面目似乎恨不得将我咬透撕碎、挫骨扬灰。仿佛下一刻,就将我打到在地,团团围住,辱骂着、耻笑着、狂舞着,为我惊恐地挣扎而感到血脉喷张、兴奋刺激。

侵入骨髓的恐惧让我几近窒息,每每至此,都会尖叫着从被汗水浸湿的被窝里醒来,睁眼又是一人,眼角泪痕未干,久久不能回神。

我不能失去宋学,我不能。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不停回荡,我试着用各种方法去挽回宋学,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他了。如果失去他,我又得只身一人面对黑暗和暴力,以及变本加厉的霸凌。

宋学之于我,就像水之于鱼,水离了鱼不过是变得平静无澜,而鱼离了水,就是失去生命,如同涸辙遗鲋。

正当我万念俱灰时,文具盒里出现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一排娟秀工整的字:鱼儿,我们和好吧。右下角还画着我最爱的流氓兔和胡萝卜。

发现便利贴后,我自是欣喜若狂,一旁的宋学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仔细阅读着英语课文,偶尔转转笔摸摸鼻子,就是不看我一眼。

我扭头望向他,满脸委屈,鼻子一红,差点哭出来。宋学终于装不下去,一改刚才严肃的表情,伸手揉揉我的脑袋,做了个鬼脸,温柔地笑起来,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胡萝卜样式的钢笔送给我,算是道歉。

“对不起,鱼儿,我那天不该吼你,我以后不会再惹你哭了。”

“那你说到做到?”

“嗯,一定!说到做到!”

“那我们拉钩。”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不对,变了是小猪!

这七天对于我来说比李智那帮人把我故意锁在教室里还漫长,我日夜担心焦虑着,内心无比煎熬,随时都惧怕失去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

当宋学向我抛出求和的橄榄枝时,我忐忑不安的心才算落地,立马如摇尾乞怜的灰狗,不顾一切地去接住它,紧紧藏在怀里,不肯松手。

我甚至不知道宋学当时为什么生气,也不敢去妄加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光亮,哪怕是卑微如尘泥,我也愿意。

我和宋学依旧是彼此唯一的朋友,我们拥有着相似的悲惨童年,在漂泊无依的人间抱团取暖,对对方毫无保留,俩人陪伴鼓励的时日里也算圆满。

当年的“老鼠事件”连同闹别扭的几天,我们默契得谁都没有提起,就像从未发生一样,依旧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关系如常。

自那以后,我和宋学的关系似乎比从前更加紧密了。我们依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互相分享着从家里偷偷带来的零食,在课本的边角画满滑稽的涂鸦。

只是偶尔,当我侧头看他专注的侧脸时,会恍惚觉得他的眼底藏着一片我从未抵达的深海。

某天放学后,我们像往常一样留在空教室里写作业。夕阳斜照,粉笔灰在光柱里打着旋儿。

宋学突然停下笔,眼神凝滞,轻声说:“其实那几天,我不是生你的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桌上的刻痕,“我只是突然明白,有些事情不应该把你扯进来。”

我怔住了,铅笔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道突兀的痕迹。他从未提起过那场持续七天的冷战,也从未提起陈玉梅工位上密密麻麻的老鼠。我以为这一次心照不宣,就是约定好要永远遗忘的某个秘密。

“李智转学之前来找过我。”宋学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窗外栖息的麻雀。他说:“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窗外的景色在这一刻变得沉重。我想起班主任怨毒的眼神,想起其他同学窃窃私语时瞥向我的目光,突然明白宋学独自承受了多少我未曾察觉的风暴。

他像一棵倔强的白杨,为我挡去了所有明枪暗箭,却从不告诉我枝叶曾怎样在风雨中剧烈摇晃。

”对不起......”

我的声音哽咽了。

宋学转过头来,眼睛在夕照里闪着琥珀色的光。

“傻瓜。”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和解那天他手心的温度。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考上渝城最好的中学。”

“我一定会努力追上你的步伐!”

“好!”

我们在暮色四合时收拾书包,他把最后一块水果糖塞进我手心。走出教学楼时,路灯恰好亮起,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铺满梧桐叶的小径上。远处传来门卫锁大门的哐当声,惊起几只归巢的倦鸟。

自那天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梦里不再是狰狞的怪物和无尽的黑暗,而是春天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宋学站在花海中央,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像即将袁航的帆。

只是后来无数个深夜,当我被记忆惊醒时,总会想起那个黄昏里他说的话。原来年少的承诺如此轻盈,轻得像他肩头停留的夕光,看似温暖绵长,实则转瞬就会消散在夜色里。

而当时的我太过年轻,还不懂得所有命运馈赠的陪伴,早在暗中标好了期限。

................

“你做了什么?”

宋母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在空旷的客厅里砸出回响。她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甚至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下,紧紧攥着手机,几乎快把屏幕捏碎。

宋学正弯腰从鞋柜里拿拖鞋,动作顿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他直起身,把母亲的拖鞋放在她脚边,声音平静无波:“什么做了什么?”

宋母将手机屏幕放到他眼前,屏幕上是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身影,分明是宋学在深夜潜入教师办公室楼层的画面。

“陈玉梅工位上的老鼠是你放的,还有李智的骨折,也是你做的。”

宋学瞥了一眼屏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无所谓。他没有换鞋,径直走向客厅,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一个魔方,漫不经心地转动起来。

“是我。”

他承认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抬眼看他母亲。

“我已经替你处理过一次了,你难道忘记你上一次是为什么转学?”

宋母强压住心底的怒火,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墙壁。她攥紧了手心,低垂的眼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仿佛这只是一件微微棘手的小事。

“他们都是活该。”

宋学打断她,魔方在他手中发出咔哒的脆响,他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只是给陈玉梅一个小小的教训。至于李智,不过是让他尝尝被‘不小心’关在器械室,被掉落的铅球砸断手的滋味。”

“你......”

宋母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她看着儿子冷漠的侧脸,那张继承了她优良基因的、漂亮得近乎无害的脸,此刻却让她感到彻底的失望。

魔方复原了,六面颜色整齐划一。宋学把它轻轻放回茶几,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母亲。他的眼神很干净,甚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可那清亮底下,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寒潭。

“妈,”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辜,“你和爸爸不是教我,永远不要对作恶的人怜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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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洲哭哭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