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物忘

云霁有些无措地望着眼前这位女性。

身形单薄却极为挺拔,像一颗青松,枯瘦中自有生机与傲骨,风骨天成。

着一袭墨色长袍,全身的饰品只有一根木钗,朴素如斯,内敛如斯,但绝不会有人敢轻视她。

“你是谁?别过来。”云霁忌惮道,依旧没有放下弓。

此刻的她,眼圈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还带着些小心翼翼,“雪迟…你就是雪迟对吗?阿絮……云絮她是你母亲吧?”

阿娘?

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云霁缓缓放下弓箭

——随即被一把抱住。

“好,好孩子,我是你江姨,当时阿絮说好…说好等孩子出生就认我做义母的,哪知再次见面就已经是……”女子几乎泣不成声,哭得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旧时的许多事情都已经如发黄的纸张般,变得脆弱而干枯。

云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初,衔青书院的创办人兼院长,当世排得上号的强者,竟就是阿娘口中常常提起的江姨。

云霁一直知道,阿娘有很多朋友,但当年的事故来的太突然,如洪流淹没一切细节,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

“您…您是怎么认出我的?”云霁轻轻问道。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自那件事情后,别说长辈,连人云霁都没见过几个,无非是阿姊和九池山的门人。

现下突然出现一位女性长辈,像这样将自己揽在怀中,这般的小心与温柔,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江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起身拭去眼泪,温柔地望着云霁,“你今天用的那把骨弓,那两根兽骨就是…就是我和你母亲一起猎得的,当时……”江初再次哽咽到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往昔月光般轻盈的年岁变成了一地鱼鳞,带着腐烂的腥臭。

竟是这样。

云霁望着自己手中的这把弓。

时间有时会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行走。

很难想象眼前这位女子是人们口中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江院长。她似乎终于再次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望着云霁,又似乎想要从中找到某人的影子。

“都…都这么大了。我…我去九池山找过你的,可是那是你们的护山大阵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我找了几次根本就找不到九池山,我以为你已经……”江初的声音有些颤,几乎可以想像她这些年有多内疚,这么多年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

云霁想,那应该是阿姊的手笔,不愿多讲,云霁依旧沉默。

良久,“江…江姨。”对云霁来说很陌生的称呼,江初却显得格外激动,连忙拭去眼泪忐忑我地看着云霁。

——“江姨,没事了,都过去了。”

云霁轻轻回抱着江初。

很轻。

客栈。

直到江初离开,云霁都还有些懵。

江初说她命人在衔青书院旁安置了一套房产,过几天就可以搬进去。还给她物色了几名导师,如果文试没把握就先上几节课。还给了云霁一本手札,说是许多年前就给云絮准备好的礼物。

云霁推辞了房产,拒绝了导师,独独留下了这本手札。

九池山的门人修行,并无定式定法,只有一本《南华经》,门人感悟天地,于五行中选一行来修炼,有些人甚至不用武器。

剑修的手札,云霁倒是第一回见。

手札名曰《清风手札》,开篇便题有诗曰:“闲居清风亭,左右清风来。当暑阴广店,太阳为徘徊。”

云霁挑灯继续往后读。

“剑以道为宗,得道则自有境,有境则有意,有意则有法,有法则有术。”

古来剑修最在乎的就是剑术剑法,流传后世的也多为记载招式的剑谱,对心法的记录很少,这样以道为宗的观点倒是令云霁眼前一亮。

继续往后翻,竟是一片空白。

奇也怪哉!

难怪江姨给自己时就说这本手札颇为玄妙,等闲人观之如若天书。

这才了然。

云霁想,若不是这笔者的观点与九池山修炼的方法异曲同工,自己恐怕连这第一句话也看不见。

机缘难测,既然后面看不见,云霁也不强求。

正好困了,云霁合上手札,倒头就睡。

梦中自己立于一湖心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湖面金鳞片片,让人分不清是破晓还是黄昏,湖面似站了一个人,就在云霁努力想要看清时

——梦醒了。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花香,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云霁很快就忘记了这个梦,今天是武试的最后一天。

有了昨天的排名,云霁自然不用再参加比试了,只是依旧一大早就感到赶到了武试现场——如果云霁没记错的话,游潜还没有参加武试。

一进书院就遇到了林深,“云道友!”,林深一看见云霁就上前打招呼。

“叫我雪迟吧”,今日二人都免去了虚礼,可谓不打不相识。

“嗯!我想叫你云云”,林深今日没有戴那珠光宝气的抹额,只是那绿松石金丝臂钏依旧展现着林氏二小姐的偏好,左州林氏,富甲天下,名不虚传。

“那你就叫我意晚吧!”,林深唇红齿白,脸颊因为太阳的照射微微泛红,双目灿若繁星,山根又极为挺拔,眉宇间英气逼人,自带一股清朗浩然之气。

云霁看得微微愣神。

“云云,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的。”二人继续往前走。

“今天游卓然——就是那个游潜,她今天应该会上场,她到昨天为止还没参试。”正说着,游潜不知从哪冒出来,轻轻拍了拍云霁的脑袋,“我上去了。”

竟是正好向面前这个试炼台走去。

“还未见游道友出过手。”林深显然很是期待。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云霁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表示你一会就知道了。

游潜挑战的人排名大概两千多,是保守的策略——当然了也很有可能是不在乎,随便选的。

云霁更倾向于后者,忍不住地想,要是随便选选到榜首乌日娜就好了。

“请赐教。”游潜语毕便不见了踪迹,不是如云霁一般因为太快而看不起,只是单纯的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这便是“游蝶梦”的妙处所在。“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不为形役,不为物累,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此时的游潜不再是游潜,而是道本身。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同是修炼南华经的云霁却感知得到。

这才意识到游潜为何会被赶下山。鹏顺海运而徙,列子御风而行,皆有所待,可是游潜没有。

物我两忘,游潜真的快要忘记游潜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游潜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对手的武器已经掉到了地上。

人群显得格外的沉默——这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林深简直不敢相信,“云云,这……”

云霁仍然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匆匆与林深分别,云霁连忙去找游潜。

“游卓然,你不能再梦了。”云霁开门见山,“你…你就真的不怕,你哪一次也像你祖母一样化蝶归去吗?”

“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游潜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忽然念起了这句话,她负手而立,狂风乍起,衣襟翻滚,似要乘风归去。

她回眸,继续道:“天地如巨室,此生若飙尘。归去有何不好?”眸中尽是淡漠与疏狂。

云霁一时失语。

她知道,世人的追求束缚不了她。

珠宝、荣华、流芳百世……统统不行。

她就像那游蝶,没人抓得住她。

人又该如何去抓住一阵风,一捧水,一缕阳光。

云霁执意要试一试,也只能试一试,“你…你就不想知道次方天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云霁大喊。

“轰隆——”天上突然响起一道雷。

“发现不对劲了吗?祂不想让我说。但是这确实也算得上一件趣事,这会让你想多呆一会吗?”雷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淹没云霁的声音。

游潜只是盯着云霁,盯了很久。

“好,我再待一会儿。”游卓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下午。

随着钟声的敲响,武试落下帷幕,共三千名参试者入围,接下来便是文试。

文试共三天,在两天后举行,这两天参试者大多用来准备文试。

而云霁——云霁准备去爬一爬负礼雪山。

天下十四州,州下为郡,郡下为县。衔青书院在衔青郡,负礼雪山在负雪郡,两地相聚不远。

武试结束当天,云霁就落脚在了负礼山下的客栈。

负礼雪山的铜锅涮牛肉是顶出名的。锅底有药材的果木香,醇厚浓郁有回甘。

牛肉被片成合适的厚度,雪花纹理分明,油脂丰富,弹滑软润,沾上青柠酱油小米辣,青柠的果酸综合了牛油的厚腻,达到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

好吃到云霁快要落泪。

吃完忍不住要在客栈的院子里烫一壶酒,现在正值春日,乍暖还寒,再不煮酒,就得等到秋天了。

用千日酒怕耽搁了文试,云霁这次改用昆州本地的糯米酒,酒沸放干玫瑰,等稍稍凉了些再倒入昆州今年的新茶“景山春”,茶香花香酒香,尽在此盏,好不逍遥。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喝了酒就忍不住念诗,这是阿娘从前最爱的一首诗,云霁早就把它背了下来。

抬头,皓月高悬,依旧是儿时的那盏。

云霁觉得自己好像喝多了,眼前之景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像暧昧不清的情人,连风都变得黏腻。

尤其是,自己还看见了思念之人——“阿…阿姊?”一定是喝多了,云霁想。

“睡吧。”一双手蒙上了眼睛。

云霁就这样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只是隐隐约约闻到,那一阵延绵清苦的檀木香,像一个即将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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