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巡逻的卫兵即将进来之前，杨枫野离开了李思琦的房间。
走廊遇到了一位过于关心的护士，她见到杨枫野脸色并不好看，上前询问：“需要帮忙吗？有镇定剂。”
杨枫野：“不……算了，给我一瓶吧。谢谢。”
多带点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镇定剂是塑封的澄清液体。这个液体的波动跟之前在防恐部看到的凝净液有些类似。
杨枫野收好。
关于恐惧症，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两个病理阶段。
第一阶段，病人的恐惧实体化出现在现实，以影子的怪物形态游荡，这种怪物被防恐部称为畸变生物。在这之中，有些畸变生物向杨枫野请求借住在她的影子里。
借住在她影子怪物们的宿主，应该就能够相安无事。
但之后，无处可去的影子怪物，会与患者竞争主体意识。成功者会获得异能。
比如闫毕等人。
可人的恐惧，是无穷无尽的。
而能够战胜恐惧的人，又那么寥寥无几。
这也是异能者数量稀少的原因。
失败者最终会是什么样子。还没有人告诉过她。
还会拥有人类的躯体吗？
还会存在自然的意识吗？
向葵是吗？
李思琦将会是吗？
疑问得不到解答。
不过，杨枫野本身也没指望上一次岛，就能够搞清楚所有的事情。
原理不重要，她一向以结果为导向。
杨枫野躺在床上。影子缓慢地铺陈开。
延绵的影子连接到墙上的阴影，窗前，走廊……
杨枫野：“……”
坏了。
杨枫野抓了抓头发，从床上爬起来，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你小心点。”
太大了，龙王鲸。即使折叠存放也几乎豪横地霸占了所有的影子。杨枫野最后发现，它接触了影子之后，竟然能够压缩成一团潮湿的气息。
外观与鲸息极其类似。
这种压缩感觉很想畏手畏脚，刚到城里的乡下孩子。
所以，杨枫野允许它偶尔出来溜达一会。
夜晚是个好时候。无处不在的影子粘连在一起，组成了长长的一片，能够让它自由活动。
杨枫野叹了口气。又重新瘫在床上。
偶尔，她会感受到龙王鲸给她传递回来的几个情绪。
欢乐，新奇，还想再尝试。
咖啡好喝。
终端总部人太多，不好进去。
杨枫野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中睡去。
……感觉自己养了个旅行大青蛙。
-
“鲸鱼会喜欢喝你们家的咖啡么？”
第二天清晨，风暴散去的太阳格外晴朗。折射的日光翻转在吧台的玻璃杯，像液态的蜂蜜缓慢流转。
雾气氤氲。
“鲸鱼可能更喜欢喝海水呢。不过它们如果尝试过我们家的咖啡，也许真的会改变想法呢。”
咖啡店的店员微笑着这样给杨枫野端上一杯拿铁。
杨枫野坐在公馆开设在活动区的咖啡店里。
这里的店员有的也是天生携带病毒的患者，有的是从防恐部退役的年轻人，有的是因为异能受损或者心理创伤而无法再继续在前线作战。
影子倒映在粼粼的咖啡上。杨枫野看到了自己。
她轻微地皱起眉，拨动银勺。
里面倒映出一只鲸鱼形状的影子，似乎在尝试发出什么声音。
庞大的，延绵的，仿佛传遍了无尽的海域。这种震动似乎穿透了咖啡杯，震得拿铁泼洒，仿佛一切含水的物体都与之共鸣。
杨枫野感受到桌子的震动。
不仅仅是来源于影子。也来自于海面。
她举起拿铁，站起。看向窗外。
无尽的海面。
卫兵们往海上聚集。
而其余人见怪不怪。
“哦。又来了。”店员说。
“是在模拟鲸鱼的叫声？”杨枫野问。
“听说丘昌坝那里出现过什么鲸鱼……龙王鲸？还是什么化石？”店员说，“古生所的那帮人就迫不及待了。结果好家伙！”
“怎么？”
“没想到不是化石，好像真的是有那么一条鲸鱼在近海！”店员绘声绘色，“那群什么专家，研究员都跟疯了一样，想赶紧抓到它。什么模拟鲸鱼的叫声呀，深水潜艇呀，广聚雷达呀全都搜罗上来了。一路找，都找到我们岐阜岛了。”
杨枫野：“哇塞。”
店员：“……”
店员：“……您的这个哇塞很不走心你知道吗。”
杨枫野笑了下，垂眸见到自己握住的拿铁杯，里面龙王鲸的影子在海面那鲸鸣的搅动下，在想要传递什么消息之前，已然悉数消散。
杨枫野掏出手机。
无信号。
这不意外。
她调出对话框。
【系统繁忙，请稍后再试。】
但是这不应当。
除非又有什么黑体磁场出现了。
杨枫野想起海洋馆的事。
店员过来看她这样动作稍显烦躁地刷新，了然道：“那帮研究员抓鲸鱼的时候就会这样，信号紊乱一会就好了。您别急，一般来说，等待半小时就好了。”
杨枫野点头。但心里的疑云仍然环绕不去。
拿铁的涟漪像是未定方程里叠加的干涉线条。疑虑重重。
“1303。”
自然熟悉的招呼声，是之前见到的画家。
“你好。”杨枫野说。
“你也来这个咖啡馆了？”画家也点了一杯，“早上喝点这东西有助于保持一天的清醒。”
杨枫野点头。
“你对面有人吗？”
杨枫野摇头。
画家便在杨枫野对面坐下。他的白发在太阳的照映下衍射出某种金黄色的泛光。
在等待店员端上咖啡的间隙，他看到桌上有一滩未干的水迹。
画家挑了根牙签，沾了一点水，就开始画。
不愧是画家。
随时随地都能画。
杨枫野看着他画画发呆。
店员提到是古生所模拟龙王鲸的叫声造成了信号中断，可能是因为这个不能联系上TAT。
但TAT明显不是普通的电子宠物。即使毫无网络的情况下它依然能够潜入，唯一一次无法联系的是海洋馆。后来它声称在黑体，及其黑体的衍生物内无法与她进行连接。
要么，古生所的研究员已经能够产生足以模拟黑体的信号，要么，TAT的失联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如果说还有什么与李思琦的失踪有关的……
“真好看。”店员称赞道画家的水画。
杨枫野回神。
“这是地球吧？”店员端上画家的咖啡，“这个小小的是月亮？您画得栩栩如生，就像是亲眼见到过的一样呢。”
杨枫野也看过去。
即使只有寥寥几笔，也完美地勾勒出了地球与月球的地貌。
月亮没怎么变过，只是相比起来要大了不少。只是地球的地形有些奇怪。
并不是被大量海洋包围住的地方，而是一片与现代形状迥异的超级大陆。三四笔，还很有动感，仿佛能看到它在剧烈地移动。
外祖母在小时候最喜欢给杨枫野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纪录片。
杨枫野是从这些关于自然的纪录片启蒙的。
杨枫野：“潘吉雅大陆。古代地球？”
画家：“是。你看得真准。”
所有分裂大陆的原型，潘吉雅大陆。
数亿年前，开始分裂，才形成了如今的各大洲大陆。
店员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这个角落里现在只有杨枫野和画家，各自端着一杯现代咖啡，眺望远方的海洋。
“地球。”画家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掉水迹，拧干，丢进垃圾桶，他轻声说，“垃圾场。”
杨枫野抬眸。
“我在漫长的孤独中选择了绘画。”画家说，“后来我又想，或许艺术本身就是一种针对逃逸速度的计算。”
杨枫野：“你的话有些抽象了。”
可能这就是艺术家。
艺术家，谜语人，疯子，本身也是重合度很好的几个人群。
杨枫野表示理解。毕竟关在岛上的人，截止到目前她遇到的都不太正常。每天都寂寞得快要发疯。早上五点半还有在院子里对着核桃树握手的。
画家却是笑了一下：“地球是宇宙的垃圾场。”
一开始，杨枫野以为他是对人生经历里遇到的肮脏事做出了点评，现在她眯起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面前这个青年的鱼尾纹。
似乎并不应当是一个青年的模样。
她想问什么，画家却已经岔开了话题：“诶？你看海边，好像有个正在偷偷看你的女生？”
杨枫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熟悉的人影。
……李思琦。
杨枫野把喝了一半的拿铁放到桌子上，匆匆起身：“我先走一步。”
画家将牙签也扔进了垃圾桶。
“不送。”
-
李思琦气色看起来很好，还随意套着运动服，站墙角处。
杨枫野下意识地抬头，过了会，她迷茫地眨眨眼。不明白之前自己是在干什么。
抬头是要寻找什么东西吗？鸟？还是无人机？
潜意识里，似乎天空不该这样一览无遗，总觉得，应当有更多的巡逻器，监视的目光，环绕的荆棘之类的……
杨枫野停下脚步，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对话框。
然后她的手指停顿在屏幕上。
TAT……不应该是一个颜文字么？
“野子。”
这时候，李思琦轻轻地呼喊她。
杨枫野放下手机了。
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古生所模拟鲸鱼的叫声越发大了起来，掩盖住不安的影子。
杨枫野越过几个礁石，向李思琦奔跑过去。她跑得有些急，气也喘不匀，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思琦对她露出一个相当完美的笑容：“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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