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4年7月1日
那个学生就是停不下来写作业,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自己的作业弄死。哪怕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还是蜷缩成坐姿,双手像是还握着一个看不见的键盘,敲啊敲,打个不停。抗强迫药物无效,调节血清素浓度也毫无作用,而且她的问题看起来并不像是解离症或者幻觉。她头脑清醒,意识明确。她只是停不下来,一遍又一遍地为编程课重写操作系统功能模块。她现在能活着,全靠医生在她被约束住的时候,勉强把一根喂食管插进了她的鼻子。
她的父母怒不可遏。他们来自卡尔加里的一个好社区,一直以来都尽可能为女儿提供最优质、最先进的药物治疗手段。她的大脑怎么可能出问题?
医生对记者表示,这个病例有着典型的药物滥用特征。那个“作业狂人”的大脑展现出完美的成瘾模式。奖赏机制的神经递质在中脑和大脑皮层之间疯狂穿梭。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大脑化学结构表明,她像是已经“作业成瘾”好几年了。她的奖赏回路就是为这个特定刺激而建立的,脑内的多巴胺受体分布呈现出只有长期成瘾者才会出现的模式。但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坚称,这种问题是几周前才突然出现的。
这起病例简直是“头条新闻”资讯流中医疗悬案栏目里的完美话题,迅速成为病毒式传播的热门爆点。而现在,这个故事火到连各大新闻频道的头条模块也开始大篇幅报道了。
Jack Chen将护目镜从脸上扯下来,把已经关机的镜片塞进连体工作服的前口袋。她已经在阳光下工作了太久,眼圈周围晒出了浅色的环痕。这是一种“农夫晒痕”,就像她父亲在油菜花田里戴护目镜干了一整天后留下的那种。Jack想着,或许这样的晒痕,从她曾祖父那一代就有了——他们从深圳穿越太平洋来到加拿大,在萨斯卡通外的草原上买下了一个农业特许经营权。无论她身在何处,有些事情从未改变。
但也有些事情改变了。Jack正盘腿坐在北冰洋中间,身下是她潜艇光滑、几乎隐形的外壳。从几百公里外的高空卫星看下来,由于潜艇的负折射率对光线的扭曲,她会像个幻影一样坐在水面上。她旁边摊开在水中的,是一大片起伏不定的无反射太阳能电池板。Jack随手做了个抓捏的手势,那片太阳能阵列便像受召唤一样回缩进船体,消失在艇壳的某块面板下。
电池已经充满,她的网络通讯也掩藏在合法数据的洪流中,她的货舱里满满当当装着各类药品。是时候潜水了。
她打开舱口,顺着舷梯“砰砰”地下到底部的控制舱。随着她的到来,舱壁上浮现出一缕缕黯淡的绿色微光,那是细菌群落被唤醒,为她照亮道路。Jack在一组天花板通风管下站住脚步。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命令行界面,由数千个悬浮在空气中的投影单元用光子聚合而成一个虚拟屏幕。她刷了一下手势,调出导航系统,将航向调整,避开主要航道。她的目的地位于北极沿岸一段相对安静的区域,横跨博福特海,那里是淡水与海水交汇处,由此形成了由河流和岛屿拼出的巨大迷宫。
但Jack此刻难以集中注意力去处理这些日常事务。那个“作业成瘾”的新闻让她心里老觉得不对劲。她重新戴上护目镜,沉入信息流菜单中。快速扫过一堆命令,她搜寻相关资讯。“作业狂案例疑似涉黑市药品”,某个标题映入眼帘。Jack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新闻故事……难道和她上个月在卡尔加里甩出去的那批Xacury有关?
潜艇的货舱里此刻堆满了二十箱新鲜盗制的药物。夹杂在那些用于治疗基因突变和细菌管理的药品中,有几箱克隆版的Xacury,这是一种全新爆红的生产力药丸,人人都想要。它在技术上尚未上市,这进一步推高了需求。而且,它的出品公司是Xaxy,就是那个推出了Smarti、Brillixnt等流行工作增强药物的大厂。Jack从温哥华最大的开发公司快健那儿的一个工程师手中搞到了一批测试样品。像许多生物技术公司一样,快健会在公司内部员工用餐时免费分发最新的注意力增强药品。预售广告说,Xacury能让每个人都更快、更好地完成工作。
Jack自己从未试过Xacury——她的工作本来就够刺激,不需要药物助兴。提供样品的那位工程师几乎用宗教般的语言描述其效果。将药片含在舌下,工作的感觉立刻变了。不只是专注力提升,而是你真的爱上了工作。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键盘前、电路板边、手势控制台、实验室或是3D打印车间。吃了Xacury后,工作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身体快感,远超任何成就感。这种满足如此强烈,以至于你会在柔软的办公椅上扭动身躯,死死抓住发泡塑料的桌面,重重喘息好几分钟。但那并不像**,不完全是。也许可以称之为“完美化的身体感受”。你能感觉到它,但它比任何神经末梢所能读取的现实刺激更强烈。一次Xacury助力下的工作冲刺之后,你唯一想做的就是完成现在项目之后的下一个项目。难怪这玩意卖得疯狂。
但Jack一直忽视的,有一个小问题:Xacury没有公开他们的临床试验数据,所以没人知道副作用是什么。Jack平常不会在意信息流里那些药物吓唬新闻,但这次的案例太具体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流行药物能让人上瘾于写作业。诚然,学生的强迫行为也许是由某种普通兴奋剂引发的,但那样的话医生很快就能在她体内检测出痕迹。Jack的思维开始剧烈运转,仿佛吞下了某种毒性强烈的神经刺激剂。如果那名学生出问题的就是她贩卖的Xacury,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过量?还是与其他药物混用了?又或者,是她在逆向工程时搞砸了,造出了某种可怕的玩意?
一种冰凉的恐惧感从脊椎底部攀升至她的双腿。但等等——这股战栗不仅仅是信息流引发的心理反应。地板在轻微震动,可她还没启动引擎。她猛地扯下护目镜,重新控制感官,这才意识到,有人在她面前的隔舱里砰砰作响。操他妈的,到底谁?尾舱有个应急舱口,但——她是否忘记锁门了?来不及多想了。Jack微微歪头,捕猎者般唤醒外围系统,那套绷紧的纳米丝网络与她皮肤下的感觉神经连为一体。接着,她解开刀鞘。
从动静判断,对方只有一人,显然是想顺手牵羊捞点什么装进背包。只有瘾君子或绝望至极的人才会蠢到这种程度。
她无声地推开货舱门,拔刀而入。但眼前的一幕与她预想全然不同——不止一个小偷,而是两个:一个瘾头极深、皮肤斑驳的乱发男,还有他的机器人,手里正抓着一袋药。那机器人是一只东拼西凑的破烂玩意,皮肤层烧焦脱落,但依旧危险。她没有时间考虑非致命手段。Jack精准地上抛短刀,目标是那人的喉咙。刀锋在算法协助下穿过气管,直插动脉。乱发倒地,喉中哽着钢刃,身体疯狂喷涌鲜血与空气,还有排泄物。
Jack一把拔刀,旋身对向机器人。对方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嘴巴半张,似乎系统在运行着严重故障的程序。对Jack来说,这是个好兆头。也许机器人并不在意命令来源,只要命令清晰就好。
“把袋子给我。”她试探地伸出手。袋子里鼓鼓囊囊,全是她的药。机器人立刻递了过来,嘴巴依旧半张着。他被设定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当然可能比看上去年长很多,也可能更年轻。
至少今天她不用再杀第二个生命体了。说不定她还能捡到一个不错的机器人——只要她在温哥华的机器人管理员朋友肯帮个小忙。细看之下,这机器人的皮肤层也没那么糟糕,虽然有些地方沾血、磨损,但没有内构露出。
“坐下。”她命令。机器人便直接坐在货舱地板上,双腿折叠得像是失去电磁力的钢架。它的双眼空洞地盯着她。Jack决定之后再处理它。现在,她得先解决那具仍在地板上流血的尸体。
她双手扣住乱发男尸体的腋下,将他拖进控制室,把机器人关在锁住的货舱里。反正他也干不了什么,她的药是为人类设计的。
顺着一段螺旋楼梯往下走,是她的湿实验室,同时也是厨房。一台高级打印机占据了一角,设有三座独立舱室,分别用于金属、组织与泡沫材料的加工。Jack使用一个小型的投影显示屏,设定泡沫打印头制作两块水泥砖,带有打孔,方便她把砖绑到尸体脚上。
当她的肾上腺素慢慢褪去,她站在打印床边看着那两块灰色砖块一层层成型。她冲洗了沾血的刀子收鞘,这才注意到自己满身都是血。连脸上都是黏糊糊的一片。她放水进水槽,又去橱柜里翻找抹布。
轻轻一耸肩,她解开工作服的分子绑定,让其沿着无形的缝线自然脱落,堆在脚边。灰色贴身衣下,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二十年来的模样。剪短的黑发中只有几缕白丝。Jack最畅销的产品之一就是对延寿药的分子级复刻品,而她一向亲自测试自己的作品。至少,在Xacury之前是这样。
她一边擦脸,一边脑中转着两桩噩梦:楼上刚死了一个人,而卡尔加里那个学生正被某种很可能是她售出的黑市Xacury折磨着。她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台面上,看着水泥砖中间的穿孔渐渐成型。
Jack不得不承认,她这次真的太马虎。当她逆向分析Xacury时,那分子结构与她见过的几十种生产力药物几乎完全一样,所以她懒得深查。她当然知道Xacury可能有些小副作用。但这种“嗨工药”撑起了她真正的事业——抗病毒、基因疗法,那些能救命的药。她需要Xacury带来的快钱,才能继续免费发放其他药物给急需的人。现在正值夏季,一种新瘟疫正从亚洲联盟飘洋过海,时间紧迫。没有积分的人很快就会死,而那些大药厂根本不会在意。
所以Jack才匆匆将上千剂未经测试的Xacury散布到自由贸易区各地。现在她手头药品充足,可那又如何?如果是她导致了那个学生的精神崩溃,那她就彻底搞砸了,从科学到伦理,没有一处例外。
打印机滴的一声,门开了,两块带孔的水泥砖已然成型。Jack拖着它们往楼上走,心里一直在想:她干嘛非要空手搬这么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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