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龙虾的外壳

一周后的柏林,夏洛特区殡仪馆。尽管阿吉把票投给了肖琼,妹妹也选了他,他还是不争气地走了。王简反而出乎意料地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出来。这不是她的选择能左右的结果,而是一条安全带的承诺。王简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肖琼呢?”

他心里清楚他的好兄弟不喜欢绑安全带。得知了肖琼的噩耗,他在医院嚎哭了一个下午,之后便想到了肖錦。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我。以前都是我追着你满世界跑。”肖錦嗅了嗅鼻子,“不必了,肖琼没了,生死关头我也放弃了你,我们互相亏欠,扯平了。”

她放下电话,双手掩面,坐在殡仪馆的大厅里,等着父母的到来。这几天她整个人,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极度消减,几天下来像换了一个人。她不敢去机场接父母,而是像个罪人一样等在殡仪馆,她觉得自己只配待在那里。

阿吉和田琛在机场接到肖家父母后一路直奔殡仪馆。车里肖父向田琛询问了整件事的经过。他们只是克制地聆听,没多说什么。随后车里的空气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田琛小心收敛自己的呼吸,生怕打破寂静。

进了殡仪馆的正门,肖锦正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她抬头见爸妈终于还是来了,撑着自己缓缓地站起来,刚站直,眼泪便劈劈啪啪地掉在地上,浑身发抖。朝着父母的方向挪步过来,最后膝盖一曲扑通一声跪到母亲面前,气竭声嘶,肝肠寸断:“妈——对不起——我从来不听你的话,终于惹出了一个不可原谅的祸,你怨我吧,你打我吧。哥他回不去了———”

肖妈妈摘下墨镜,一双眼睛红肿而暗淡。肖父不放心,上前拉了拉妻子。

肖妈妈疲倦地点点头,在丈夫的手背上拍了拍。肖父才勉强松开了手,目光落在肖錦身上,惴惴不安。

肖母拉起肖锦,凄然泪下,“阿锦,你瘦了——”

肖锦抱住妈妈,放声大哭。“妈你骂我吧,你怎么不骂我,我该死——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阿锦,你们都是爸妈的孩子,我们的骨血。一汤一饭一勺一勺喂大的!我多希望我死,无论怎么粉身碎骨都可以,我想换你们都好好地活着。可是人生的常态就是不如人意,有时候就是必须要面对比死更痛苦的事!我怕看到我的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停尸台上,可我一定要去,他在等我。看不到父母怎么能走的安心!我希望你可以长大成熟起来,坚强起来,这样我们才能一起带你哥回家去。”

三人抱在一起,悲伤吞没了每一个人。田琛在一边悄悄地把眼泪抹掉,阿吉面色严肃,若有所思。

肖家人一起进去见肖琼最后一面,撕心裂肺的悲怆交织在一起,不可收拾,隔着墙壁隐隐传到阿吉和田琛的耳朵里。阿吉站在门口,伸手想推门。

“阿吉,不要进去,这是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时间。”

“这里面一定很冷,隔着门我也能感觉到,冷到了骨头里。”

田琛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她的手果然冰凉。

“琛琛,你说过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的,是真的么?”

田琛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的父母会不要我?连你都可以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不想要我?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是不是长得漂亮有罪?”

阿吉向来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这突然一问,也不知怎么答才好,便紧紧地抱住她。

“世界崩坏,不是钻石的罪。阿吉,你很好!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意外。”

“也许是他们都死了。”阿吉决绝地说。

田琛摇了摇头,轻轻抚摸她的背,“不管怎样,我相信他们爱你,也许只是有我们不了解的原因。”

“那Alex呢?”

“Alex?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琛琛,你心里清楚,Alex是因为白化病才被丢弃的。他的父母不想要他,我知道他的家人是谁,他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所以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呢?阿吉?Alex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有时候大人说话不会避开小孩子,尤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消极分子。院长和阿姨聊天,我全部都听到了。”

“所以你不希望Alex去寻找自己的过去对吗?”

阿吉点点头。“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Alex从不怀疑自己被抛弃的动机,那再明显不过了。只是出于一种好奇,他想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从哪个起点开始的。他也想帮阿吉找到丢失的那几年。于是他一直在想办法联系孤儿院当年的院长。对他而言,过去是他可以理智对待的生物学关系,而养母Erika才是他情感上的家人。

老院长已经退休了,齐妈妈去了自己的儿子那里。孤儿院的人早就换了一波又一波,早已不是当年的孤儿院。不管怎样,他没有放弃的打算。

————

肖锦陪同父母,带着肖琼要回家了。她申请休学半年,临走前给田琛打了电话。田琛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总有一种是肖琼替自己丢了性命的愧疚,所以他去机场给肖锦一家人送行。

“我心里始终都很愧疚。在事故发生前,本是我坐在那辆车里,坐在那个位置。我如果没有要求换车,结果就会不一样。”

“好孩子,别说傻话了。事故的前因后果我们都了解过了。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在结冰路面上违规超车;还有就是他没有系安全带。我们做父母也难辞其咎,我们没教好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要感谢你前前后后地为我们忙碌,我们都记在心里。等我们的家度过了这个难关,要好好谢谢你。”

尽管二老反过来安慰他,田琛的愧疚仍旧卡在心里,挥之不去。

肖锦情绪还是很低落,以前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如今这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跨过这道坎。

“肖锦,你多保重,好好陪陪你的父母。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说完田琛轻轻拍了拍肖锦的肩膀。

肖锦的眼睛红起来,她抱住田琛,“小甜甜,后会无期。”她确定她再不想见田琛了,看到他就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是多么恨那个神经病肖锦啊!

“会再见的!多保重。还要一起唱歌呢!”田琛说得自己也鼻子酸涩。

田琛从机场回到宿舍时,阿吉就坐在他的门口。

“阿吉,你怎么坐在地上?”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天翻地覆的世界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进来,我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以后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

“来,坐在这里。”田琛找来他唯一的一把单排梳,小心地梳理起阿吉的头发。

“我在孤儿院的十年见过许多次生死。大多时候,我觉得死亡带来的是解脱,从此不需要再忍受身体的痛苦;而对于其他人是平静。日出日落,按部就班。直到肖錦说我铁石心肠,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别人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我和别人似乎不同。”

田琛梳子移动得很慢,安静地听着。

“我终于知道,原来人死真的可以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悲伤,像书里一样。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命是极其宝贵的,失去也是难以放手的。而在我内心深处,却没有把这些事看得那么严肃。”

“所以,树倒下时,你没想过要躲。”

“看起来来不及了,我便不想费力挣扎了。倒是你,心跳得那么强烈,好像要跳出身体一样。我的心也被带动着猛烈地跳起来。”

“阿吉,我当时,以为我们完了。”

“我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个问题吗?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个问题!痛与怕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换而言之,我没有很在意自己的命。”

“阿吉,这让我很担心。答应我,爱你自己。”

“我会努力调整自己的,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

饭后阿吉从米色布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她收藏的各式昆虫。田琛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在万湖捡到的龙虾壳。

阿吉指着那个龙虾壳,“我们都以为这只龙虾被吃掉了,才剩下了龙虾壳。后来我查资料发现,是龙虾为了长大而脱下来的壳,所以才会这样完整。它必须脱下这个外壳,忍受痛苦,承担风险,等待新的外壳变坚硬。这样往复数次,龙虾才能够长大。它用这种脱胎换骨的方式成长,我想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

田琛摸了摸那个龙虾壳。“那我希望我们一起脱胎换骨,之后还能认识彼此。”

“琛琛,我们来写歌吧。”

阿吉说着就坐在钢琴前弹了起来,“这是我脑袋里的旋律,我们把它写成歌。你是我的歌手,永远都是我的歌手。唱完我们就暂时忘了这件事吧。我想让你做回那个快乐的田琛!”

田琛点点头,按下一个high C,“好,一言为定!”

田琛宿舍的灯整晚都没有熄灭,音乐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漫长夜晚里的对话。五线谱草纸铺满了桌子,音符一行行地被写下。最后阿吉摘下耳机时,太阳升起来了。

田琛打开窗子,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阿吉把电钢琴连到音箱上,对着朝阳和尚未驱散的晨雾,田琛缓缓唱出了这首歌。声音随着风飘向远方,穿透寂静的街道;光照在他的脸上,鸟群在天空上迂回;路人驻足倾听,邻居们悄悄打开窗户。尽管他们大多数都听不懂歌词内容,但旋律优美,田琛音色动人,阳台一曲唱完,所有的邻居都醒了。

田琛和阿吉却各自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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