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命

偌大的房间里,香炉袅袅,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散。

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银丝高绾,面色沉静如水,手中一串念珠轻轻拨动,珠子间的细微碰撞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清晰。

陆思训在门口顿了片刻,脚步不急不缓,直到距离老太太两步远才恭敬地停下,微微行屈膝礼,深色从容。

陆思训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完全无惧眼前的气场。

老太太先是赐了座,聊聊几句家常,这才不疾不徐地切入正题。

“听说,你今日去看望了兰儿?”

陆思训垂下眼帘,声音清清淡淡地拖着,像提不起性子:“近日得了一匹香云纱,便想着送给二姐姐。她素来喜欢这样的料子,想着姐姐收到会高兴。”

老太太轻轻点头,嘴角浮起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你倒是个细心的孩子。”

话虽如此,老太太眼中的审视之意却一刻未曾消散,仿佛要将陆思训看得透彻。

陆思训微微一笑,仿佛很不在意:“姐姐待我素来宽厚,送些东西很算不得什么。”

老太太听罢不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既如此,你下去吧,自己好生歇着。”

陆思训福了一福,规规矩矩地答道:“孙女告退。”

她退出房外,嬷嬷便跟了上来,一再暗示先前她应允的经帖。

陆思训倒也不是刻意拖着,实在是养荣堂太过心急,越见他们这样,越知道此事绝不如想象中简单。

陆思训保证不日便将经帖抄完,嬷嬷这才安心。

直到走出养荣堂,脚步声远离了那沉闷的空间,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只是那双眸子却沉了下来,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她早已明白,老太太那看似平静的态度背后,隐藏着无数试探与盘算。

养荣堂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次,老太太未曾挑明什么,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更加不能让她们发现破绽。

至少在她有绝对的把握报复之前,绝不能让她们警惕自己。

思及此处她又觉得好笑,这两世以来,无论她处在何时何地、何种处境,老太太都唯恐她有翻盘的本事。

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老太太比她更信任自己能成事。

陆思训抬头看向天边,暮色渐浓。

-

陆思训离开后,里间的帘幕轻轻一动,陆音、陆兰两姐妹与二太太一同走了出来。

老太太略微抬手示意,赐了座,几人便围坐在一处,气氛中透着几分急促和隐隐的不安。

二太太率先开口,语调里掩不住的焦急:“老太太,如今这机会千载难逢,若能趁着江南的货出了事,提前采进一批茶叶,等价高时再抛出去,不愁堵不上那些窟窿!”

原来是陆思训的二叔伯好赌,外头欠了债,现拿着祖传下来的店铺压着,府内又除了店铺田庄没什么入项,不怪二太太急红了眼。

话音刚落,陆兰也随声附和:“是啊,祖母,这机会可不常有,错过了太可惜!”

老太太手中的念珠一顿,面色依旧沉静,只是淡淡说道:“此事确实可行,但急功近利反而会坏了大事。万一江南那边局势恢复得快,我们若压下大量货,届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二太太还想着辩白几句,却被老太太挥手打断:“我说了,此事还需再等几日,莫要心急过头。”

二太太急得直绞手帕,但见老太太态度坚决,终究不敢再多言,只得闷闷不语。

此时倒是陆兰眼珠一转,灵机一动道:“祖母,若实在拿不准,不如我们去问问那位?”

“胡闹!”此事不等老太太否决,陆音便止住了她的话头,语气中透着几分责备:“你怎会想出这种主意?那位又怎会理会咱们这点小钱的事?若是惹了他不快,这小事恐便要变成大事了!”

陆兰被说得一愣,也意识到自己这提议确实鲁莽,不由低下了头:“是我糊涂了,望祖母莫怪。”

老太太揉了揉额角,面上虽看不出情绪,但语气里多了几分倦意:“行了,都退下吧,我乏了。”

听她如此说,几人也不敢再多停留,纷纷起身告退。

出了养荣堂,二太太和陆兰走在前头,依旧低声议论着:“兰儿,你看这事究竟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一直拖着吧?”

“放心吧,娘,”陆兰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甘,“我自有法子!”

而陆音则落在最后,神色平静,目光却幽深,似在细细盘算着什么。

-

回到房内,陆思训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踏雪,将脸埋进它软软的毛发里,鼻尖蹭着它的身子,不停地拱动,像是要把整日的烦闷都揉进这只猫的怀里。

踏雪是只特别的猫,旁的猫早已躲闪不及,它却安然不动,半眯着眼,似是对这份亲昵习以为常。

陆思训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低头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后才去洗漱。

踏雪也没跑开,只跳到榻上,姿态优雅地舔着爪子,动作间显出几分惬意。

陆思训洗漱回来见到这样一幕只觉得可爱的不行。

于是不顾湿着的头发,从匣子内取出那张与踏雪签的契。

陆思训拿着一张猫契,教它,一只猫识字。

最终陆思训得出结论,踏雪未尽猫职。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室内。

她披着一件淡百合色的斗篷,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复杂情绪——今日,她终于决心回侍中府。

重生以来,她始终未曾鼓起勇气回家,她怕,怕自己精心维系的冷静,在那些深爱她的人面前会彻底崩盘。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索性把小小一团的踏雪也带上了。

-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长街上,陆思训倚在车窗旁,目光失神地望着外面的市井繁华。

街巷两旁的小贩吆喝、孩童的欢笑声,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织成一幅热闹的画卷。

看着这一切,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忽然间,却在人群中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瞳孔微缩,连忙让车夫停下马车,顾不得其他,从车上快步跳了下来。

“郡主!”听雨和暖玉见她突然如此急切,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赶忙追了上去。

直到那道士前不远,陆思训这才逐渐将脚步慢了下来。

她站定,仔细看向摊主,那道士整个人缩了水般佝偻着,怀里捧着本书,身穿着件大而旧的道袍,手边立着个幡,灰扑扑的幡上写着几个大字:“卜天问地。”

她再仔细确认了一番,确信没认错人。

老道并不招揽生意,见有人来了才搁下手中水书。

她在道士的摊子前坐下,指着他幡上的字,笑着问他:“你上头写着,能卜天问地,不如替我看看。”

老道士留着一把山羊胡,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姐这命,在下一看便知,是福泽深厚,好的不能再好。又有什么可看的?”

陆思训摇了摇头,语气轻淡却隐含深意:“也不尽然。”

此刻听雨与暖玉也跟上前来,听陆思训一言,暖玉极为不赞同的反驳:“我倒觉得这位老伯说得极是。”

陆思训笑而不语,听雨听罢来了兴致:“老伯不若看看,我们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道士也不推辞,从龟壳里倒出几枚铜钱,摆出一个卦阵,凝视片刻后,开口笑道:“小姐有天命在身。”

听雨闻言哈哈大笑:“我们小姐不过是打道回府,怎么就有天命在身。”

道士也不辩白,只是冲陆思训笑。

陆思训心头一紧,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踏雪。

老道士看了一眼踏雪,眼中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这狸奴也是极好,极旺小姐。”

陆思训微微一怔,随即低头抚了抚踏雪的背毛,站起身道了谢,在摊位上留下一卷银票。听雨和暖玉见状,虽有些吃惊,却没多说什么。

道士眉开眼笑,起身作揖:“小姐若是身体有恙,在下自会上门还这一恩情。”

几人告辞回到马车上后,听雨忍不住抱怨道:“郡主,这道士分明是不会说话!什么叫身体有恙?呸呸呸,我们郡主身子好得很!必定长命百岁。”

陆思训只是笑笑,却未接话。她低头望着怀中的踏雪,目光沉沉,显然陷入了思索之中。

马车晃悠悠地行驶着,没过多久,车夫掀开帘子禀道:“郡主,到了。”

陆思训回过神,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侍中府依旧巍然的大门。还未曾波折,这座府邸便不曾显露衰败之势,门前人来人往,依旧热闹非凡。

害怕看到他们宠爱的神情,再想到前世因她而导致的全家悲剧,不由得心生恐惧,几乎迈不开步子。

还是暖玉摇晃了她的身体,才让她回过神来,看到暖玉二人眼中的不安,陆思训勉强收拾了心绪,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只是在想刚刚那个道士说的话罢了。”

说完,她低头理了理衣摆,深吸一口气,抱着怀中的踏雪下了马车。

从门外走到府中,一路上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问安,陆思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不由地加快步伐,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梦,陆思训也想要见到父亲母亲,在他们的怀中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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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