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四集

白妤发了一场高烧,反反复复,持续了一周。

这一周,对很多人都是漫长的。

马盈薇和姜素放学后会来医院看望白妤,但每次去白妤都在熟睡。

江应也去过两次,竭力宽慰江雪梅。

江雪梅在那天接到电话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一守就是一周。

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心焦到夜不能寐,即使医生说白妤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能只是因压力过大和春季流感从而引起高烧,她还是忧心如焚。

而白妤,虽然昏睡,却也深陷另一个世界的漫长折磨。

在梦的世界里,江应站在讲台上,不断重复着向大家宣布杭臣生病的话语。

她高声呐喊不是这样的,随后像游鱼一样投身入某片海域,四处寻找可以反驳江应的证据。

记忆画面飘在波浪中,曲折晃荡。

她看到:

每一个夜晚和清晨她固执地发送给杭臣一条又一条石沉大海的消息——

彻底断联之前,最后一条短信震动提示,他说稍等几分钟,她等啊等,等啊等——

那个弥漫着薄雾的早晨,她第一次没有在栀花镇的站台等到杭臣——

秋天将近的时候,他们十指紧扣走在铺满落叶的大道上,他静静听她说话——

在他们好不容易能够伸手勾到一点所谓的长大那一天,烈阳下,所有的风景成了未来约定的背景板,他们成了热烈本身——

她游得越来越慢,这些所谓的证据似乎是不用来证明江应说的话是假的,而是用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命运早在一些她不以为然的瞬间决定变航。

后知后觉的后怕感抽走了白妤所有力气。

她感觉自己在下沉。

出于求生本能,她看见上空突然有什么东西滴落,砸出几个光斑。

她拼尽全力朝光的方向游过去,随着距离拉近,她透过不断滴落的光斑看到那个站立在教室,摇摇欲坠,嘴里不停重复‘我不相信的自己。

是的,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会的……不会的!”

猛地,白妤一跃而起,跃进那朵光晕。

煞白的光刺得她双眼都睁不开眼。

等瞳仁渐渐收缩,适应周围光后,她看清了这里的一切。

挂起的输液瓶,熬红眼睛的妈妈,排列整齐的病床。

白妤头痛欲裂,神经突突的跳,真实的梦境还留有余响。

她一时分辨不清自己是否已经挣脱命运的安排。

她吃力地呼吸着,艰难张开嘴,呢喃道:“我不相信……妈妈……妈妈……”

江雪梅见她醒来,一颗悬着心的终于放了下来。

她摸着白妤的额头,轻抚道:“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呢。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

江雪梅掌心的温度和她身上十几年如一日的香味让白妤渐渐平静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她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梦吧?

一切都是梦吧?

可如果是梦的话,她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还未等她开口,江雪梅红着眼眶轻声询问道:“想不想吃点东西?你睡了好几天,昨晚才退烧,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妤摇头,有气无力地喊她:“妈妈……我……”

江雪梅仿佛早就猜到她要问什么说什么,犹豫再三,她说:“小妤,是不是梦到杭臣了?”

一听到‘杭臣’二字白妤的呼吸忽然再次急促起来,眼睛快速泛红。

江雪梅的主动提及,仿佛印证了某些事实,再无虚假的可能。

白妤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如磐石一样横亘在他们的十六岁与十七岁之间。

梦里的后怕感重新席卷而来,再次抽走她所有力气。

白妤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出了一身虚汗的身体也跟着下沉,她滚着喉咙,眼里已有泪。

江雪梅见她似要流泪,心顿时一慌,她轻轻按住白妤肩膀,试图给她一点希望地说:“小妤,没事的,放轻松,放轻松,听妈妈慢慢说。”

江雪梅说:“你们老师……说的是真的,杭臣他……真的生病了,但是我仔细问过你们班主任了,目前杭臣真的情况还可以,说是等做完化疗就安排骨髓移植。”

江雪梅:“妈妈真的很仔细的问了,杭臣会好的。”

白妤哽咽着,绝望地望着江雪梅,眼泪一行接一行从眼尾滚落,没一会,枕头就湿了。

江雪梅笨拙道:“不哭,小妤不哭。杭臣会好的,妈妈从来都不骗你的,对不对?”

梦境的空洞和现实的残酷交织。

在遥远北方受病痛折磨的杭臣和近在眼前为她殚精竭虑的妈妈复杂交缠。

白妤心中五味杂陈,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起,酸涩窒息感一阵又一阵地涌上鼻腔。

江雪梅还在安抚。

”小妤不哭,妈妈还问老师要了杭臣妈妈的电话,等会儿妈妈就给杭臣妈妈打电话好不好?”

“嗯……”白妤像小兽呜咽一样,挤出一个字回应江雪梅。

但越想克制情绪情绪越是来得猛烈,肩膀的抖动不自觉地愈发剧烈,呜咽声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她没有办法相信。

还是没有办法相信杭臣生病。

又偏偏为什么是这样严重的病。

她知道什么是白血病,从小到大,在邻里嘴里听过很多次。

印象中,没几个有好结果。

而且就算可以治愈,但这个过程要怎么修饰才能一听就让人放心。

难道可以把化疗和移植类比成一场高烧吗?

白妤闭上眼,哭得停不下来,惨白的脸硬生生涨得通红。

江雪梅见白妤情绪愈来愈激烈,心中轻叹气,不再劝她不哭,转而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像是一个故事的尾声一般,江雪梅说:“哭吧哭吧,哭一场就好了。”

高烧刚退,情绪起伏太大,眼泪又像是流不光似的,眼睛迅速肿起,哭到最后白妤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在江雪梅的陪伴下,她疲惫地睡了过去。

来巡房的护士调整吊针时,一眼就看见白妤突兀的红肿双眼,她眼神询问江雪梅。

江雪梅小声说:“好朋友生了不好的病,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护士没多问,只是说:“她几天没好好进食过,要注意情绪。不过这个年纪的,都比较重情谊。”

江雪梅笑笑。

她坐在床边,拿清水拧过的毛巾轻柔地给白妤擦脸。

这会儿白妤没事了,她才有闲心想起杭臣。

一个高烧就能让她精疲力尽,不知道杭臣父母那边又是怎样的光景。

这一天,白妤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眼泪总是不自觉地流下,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夜幕低垂时,病房里不约而同地飘起晚饭的香味。

江雪梅捧着温热的粥,像哄小孩一样说:“妈妈喂你?”

白妤半靠着床头,双手搭在一起,神情低落。

她不是很有胃口,但也知道自己该吃点东西。

勺子伸到嘴边时,白妤接过粥碗和勺子,低声道:“我自己吃……”

江雪梅弯了下嘴角,拿过一边的橡皮筋,走到侧边给白妤梳理头发,三两下扎了个低马尾。

江雪梅看着白妤瘦弱的肩膀,说:“等吃完了,妈妈给杭臣妈妈打个电话?他妈妈应该会接的。”

薄粥顺滑细腻,但这一口白妤却是用尽全力才咽下去。

她用勺子戳了戳剩余的粥,回答说:“别打了……吧。”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和杭臣说话吗?”

“我……”

白妤抬头看向江雪梅,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他们三个多月没有联系,她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她一直都希望杭臣能给她回应。

可是这会儿她怎么不敢了。

白妤抿抿唇,瓮声瓮气说:“我……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江雪梅摸了摸她后脑勺,“那等你想好了,妈妈帮你打电话。”

白妤嗯了声。

出院那天是惊蛰,有打小人的习俗。

江雪梅回到家,问隔壁邻居要了把艾草,仔仔细细熏遍家中每一个角落。

白妤捧着手机坐在门口的旧摇椅上晒太阳。

三月,万物生长,照理来说风应该是温柔的,气温应该是带有暖意的,但这个春天仿佛和冬天本末倒置,冷得牙齿打颤。

南方特有的感受,外头比家里暖和。

但终归是冷的。

稀薄寡淡的阳光照在白妤身上,也照在黑白色的手机屏幕上。

她生病这几天,杭臣依旧没有主动给过她电话和短信。

好像,如果她现在把他的号码删除,他们就变成了陌生人。

白妤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她这次是真的生气,气他的隐瞒气他到现在都不愿意主动告诉她。

也是真的担心。

她问过来给她换药的护士,什么是化疗。

护士说就和输液差不多,通过静脉或者皮下注射,或者他的,让药进入身体,达到杀死肿瘤细胞的目的。

但后续和输液不一样,通常会有剧烈的药物反应。

她想象不出,但她觉得,那应该是非人能承受的。

就像她,她的血管较细,从小每次打吊瓶都会被护士说有点难找,折腾很久才能打上。

鼓包或者大块淤青都是常事。

这次高烧也不出意外的,两个手背都是针孔,青色的淤青一按就钻心的疼。

可这真的很疼吗?

如果这算一种疼痛,那杭臣承受的又是什么?

但凌驾于这两种情绪之上的是无言。

她捧着手机,删删打打,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汇聚不成完整的文字发给他。

她忽然就理解了杭臣的断联与回避。

他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才能同时安慰好自己和别人。

而她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才能真正体会他的绝望和痛苦。

原来,这就是大人经常沉默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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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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