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茅草屋里，光线昏暗。骨瘦嶙峋的妇人抱着孩童，有气无力地唱着歌谣，宛若枯骨一般的手轻轻抚着孩子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法抚慰孩子的痛苦。
孩子看着至多只有两岁，面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的躯体上，那个大大鼓起的肚子尤为突兀。
戴着口罩，做好一切防护进来的耿秋见了这孩子，第一时间就有了判断：营养不良型腹水，也就是俗称的大肚病。
她上前，孩子的母亲下意识地拉了拉破旧的被褥。她的衣服已破得没法蔽体，即便进来的是个女神仙，可让神仙看到自己的身体，总觉是一种亵渎。
她惴惴不安地望着耿秋，待跟随耿秋一起进来的官女子翻译后，眼里忽然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她挣扎着给耿秋跪下，连连道：“神仙，只要给些吃的，孩子就能活。求您，求您，给我孩子一点吃的吧。”
耿秋将人搀扶起来，跟赵璋派来的官女子说道：“你让她莫着急，我们会想法救助这些孩子的。”
得到了神仙的承诺，女子空洞的眼神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连连给耿秋磕了几个头后，顾不上无法遮蔽的身体，在屋里翻了翻，最后拿了一个陶罐出来。
耿秋接过看了下，心里一酸。
陶罐里是豆子，这应该是他们家仅剩的一点好东西了。
家贫至此，连感谢礼都只有一把豆子，这样的贫困是耿秋不曾见过的。
回绝了妇人的谢礼，检查了下孩子的状况后，她又在李长生的带领下去了其他人家。
一连走了五六户，见了十来个孩童，都是大肚病。
怎么会穷成这个样子？这战乱不是已结束了吗？
似是察觉到了耿秋的疑惑，赵璋一脸羞愧地道：“医仙，陛下虽是年初就问鼎天下了，但我们西南路却是三月前才从异族人手里收回来。这些异族走前，将城里粮抢光，田地放火烧光，还掳了不少青壮走。所以，您看……”
他指着不远处的村民，“成年壮丁与妇人很少见，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下官无能，已尽量筹粮，朝廷也给了救济粮，奈何人数实在太多，根本救济不过来。再加之本地地处防御异族前线，粮食需先供应军中，故而……”
这话已不用再说下去了，懂的都会懂。
跟着下山做需求记录的王雯雯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无论到哪个时代，只要战乱一起，最苦的总是百姓。
李长生站在赵璋身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神仙，只，只要有一点米汤，这些孩子就，就可能活下来。”
他枯瘦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可看向耿秋等人时，眼底却充满了渴望。
“李里正放心。”耿秋道：“我们既然遇上了，便不会不管的。”
听到这话，李长生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连连跪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谢神仙救命之恩！”
村里支起了大锅，陶景等人将车上的帆布袋解开，将带下山的物资都掏了出来。赵璋将曾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让你的人看紧点，千万不能让仙人们落单。”
曾政点点头。饥饿的人很可怜却也很可怕，若是警惕些，很可能闹出事来。
白米粥很快就煮好了。陶景拿着勺子，待给人分粥时，赵璋忽然拦住乡民，喊道：“乡亲们，本官无能，未能为你们筹来粮食。幸得神仙降临，才有了你们今日的这顿饱饭。来，跟着本官一起，咱们先给神仙行个礼。”
他说着便是“噗通”一声，竟直接跪下，抬起手便是拜服下来，“多谢圣人恩赐！”
“多谢圣人恩赐！”
乡民们也是纷纷跪下，齐齐喊着感谢的话。
……
你不是当县令的，是气氛组的吧。
与赵璋接触最多的陶景一下就猜到了赵璋的心思。
这家伙，干啥啥不行，装可怜却是一流。眼泪说来就来，都不带酝酿的。
赵璋拜完了，又抬起袖子，擦着眼角道：“我大昭百姓最是淳朴，他们不该受这样的罪，不该啊……”
“赵县令。”
陶景忍不住了，“差不多得了，我们这不是在施粥了吗？”
“唉。”
被揭穿了，赵璋脸都没红下，继续扯着衣角抹着眼，“上仙，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日得粥一碗也只能过上一日，若来日|你们走了，这些百姓该怎么办啊？”（注1）
“我们不来，你不过了？”陶景道：“行了，行了，既然陛下将此处封于我们，我们断然不会看着不管的。等乡民身体有点力气了，我们便先来这里种粮食。”
一听这话，赵璋立刻放下了手，拱手作揖道：“下官随时听候上仙调遣。”说着还冲曾政努了努嘴。
曾政手一挥，招呼着乡民齐齐喊了起来，“神仙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多谢上仙！”
“……”
好一朵白莲花！
现代众默默给赵璋起了个外号：赵白莲。
但想想这个官为了百姓，为了国家做到这份上，又有些感动。
赵璋偷眼瞄着现代众，见他们没生气，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太穷了，除了给仙人们一点名誉以及一些土地外，真没什么好给人家的。百年战乱掏空了这片大地的生机，不是他们哭穷，而是真穷。莫说是百姓了，就天子登基穿的冕服都是从敌人那缴获来的，真就是从上穷到下赤贫得彻底。
乡民排队领粥，待领了粥后，便蹲到一边，顾不上烫，疯狂吃了起来。有个孩子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也舍不得将粥吐掉。耿秋看着，又难过又着急，连连让官女子翻译，让大家别急，都有粥喝。
可村民哪里听得进去？这可是白米粥啊！他们多年没吃过白米粥了？即便打了粮食他们自己也不舍得吃，总得拿着好粮食去换些芋头，小米，豆子，这样能吃久一点，能多活一些日子。
大肚孩童被带回了山上，连同他们的母亲。
村里根本没那个条件给医治，必须得带回市场做进一步检查以及治疗。
医疗站倒也有B超机和X光机，在给这些孩童检查了一遍后，邱亚萍果断给其中两个孩童做了腹腔穿刺，将多余液体抽了出来。太严重了，再不处理，就要威胁到生命了。
处理好了孩子，孩子们的母亲也被带去宾馆洗澡。许是真的相信他们是神仙，尽管害羞，这些妇人还是忍着羞涩，在现代女同胞的帮助下完成了沐浴。
洗好澡后，耿秋又带着人过来给这些妇人的头发上喷上了药水。糟糕的生存环境导致这些人的个人卫生很差，许多人都生了虱子，身上也多有皮肤病。
上了药，换了干净衣服，这些孩子的母亲眼神也不再似之前那么麻木。尤其看到自己孩子吃上了东西后，眼里终是有了光。
她们坐在医院的陪护椅上，动作虽还很拘谨，可眼珠子却已不受自己控制了。
这里好干净，也好舒服。
比起外面的炎热，这里凉爽得就像秋日一样。窗户上也不见窗纸，只有一种她们不认识的透明板子。
抬头看，有会自己发光的灯，而给孩子看病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是见都没见过的手段。不过，虽然搞不明白，但想着这些人是神仙，便也不再害怕。
神仙是救人的，是不会害人的。
就在这些孩子与母亲好奇地打量着市场的一切时，管理会又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其他地方咱们暂时管不了，想管暂时也没这个能力。”
李跃将拍下的照片投放到投影布上，“这些都是咱们地盘上的人。你们看看，都是饿得皮包骨头了，要是不立刻进行救助，好多人会死。”
“晚一刻钟都会死。”耿秋心情沉重，“都是饥饿闹的。我在李家村大致看了下，其实大的毛病也没有。”她说着便是摇头，“真正的老弱病残也等不到咱们来求助，早没了。所以，只要给些吃的，养上一段日子，这些人就能恢复元气。”
“我们市场的粮食够我们这六千多人吃上三十三年。”周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还没算上土豆、红薯、芋头这些。现在这些东西都放在冷藏库，说真的，咱们这电也不知未来会不会断，我觉得在留出这一季要耕种的粮种后，其他可以先拿去救济当地村民。”
他说着又看向了王雯雯，“王雯雯，你等下回去查查，现在万淘上土豆与白米是什么价。”
“不用查。”
王雯雯道：“今天下山前我已经看了。土豆批发价是5毛一斤，红薯五毛，大米2.1元。如果是救济的话，土豆更合适。便宜，而且比红薯好消化。”
“我们已经做了部分育苗。”陶景道：“以当下给予我们的封地来看，红薯、土豆、玉米各留下一万斤育苗足够耕种了。我问过赵璋了，以前特别寒冷，但这三年了天气开始回暖，我琢磨着前朝灭亡时应该是正好经历了一个类似小冰河期，而现在小冰河期已结束。根现在这边是农历七月，咱们抢种一批土豆、冬薯应该是来得及的。另外冬小麦和水稻也能小部分尝试耕种下。”
他将自己的记录本摊到桌子上，“我已做了大致的耕种方案。只要咱们能撑过这段时间，到了收获的时候，不光可以养活咱们周围的百姓，还将有能力救济蓝玉县的百姓。问题是……”
他一摊手，“百年战乱，人口凋敝，如果咱们不添加农耕器械，仅凭我们与那些吹风就倒的村民，怕是来不及完成这一季种植。”
“你的意思……”
欧阳玉眉头蹙了起来，“要花钱买设备？不然不行？”
见陶景点头，欧阳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台柴油发动机加开沟、旋耕犁、起垄器、除草轮、铁路起码得好几万，还得买油，陶景，你再想想，这咱们玩得起吗？嗯？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陶景：……
注1：“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出自《淮南子·说林训》
小剧场：
赵璋：乡亲们，喊起来！喊得越多，吃得越多！
陶景：你以前是在气氛组里干活的吧？
赵璋：气愤组？不不不，神仙莫误会，下官心静如水，无欲无求，乃是佛系之人。
现代众：我信你个鬼！你个白莲花精明得很。
赵璋流泪：白莲花乃是品性高洁之意，神仙赞我白莲，神仙爱我，呜呜呜。来，给本官上一点响声丸，本官还能喊得更大声！
现代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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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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