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脚步一顿,忽然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而后再次摔倒在地。
白雾随之散开。
徐潇宁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人身前,伸出手。
他指尖颤抖,面上极为痛苦,似乎非常不愿揭开这道黑色面巾。
但最终他还是一咬牙,快速扯开了他的面巾。
底下是祝星洲那张熟悉的脸,他脸色惨白,眉头因痛苦而拧着,口鼻处全是血,看得出来伤得很重。
祝星洲原本以为谢天只是金丹初期,应该能轻易得手,万万没想到却栽在了他手里。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他背靠着那棵高耸入云的相思树,捂住胸口不断咳嗽。树上金色的花洒下来,落了他一身。徐潇宁在旁边看着他,那表情极为复杂,既心疼他的伤势,又恨他罪大恶极。
祝星洲对上他泛红的眼睛,只觉得千言万语多说无益,唯有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徐潇宁抓着他的手臂,一张嘴,泪水瞬间滑落,“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跟我讲?我等了你好几天,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坦白?”
祝星洲一时错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夜,徐潇宁酒后说的那些话,全都不是在说荆夏,而是在说他。
“人都是会变的么,星洲?”
“他……有事不告诉我。”
“我是‘别人’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底有什么不能同我商量的?!”
“我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
原来一字一句,全都是说给他听的,可惜他当时并未懂,也不曾打算主动向他坦白自己的罪行。
他一心只想着杀人灭口,瞒天过海,再无事发生一般,与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们……”祝星洲扫视几人,“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很早。”谢天的声音传来。
忘尘阁的两人走上前。
当时在红雨山庄案发后,谢天让自家宗门的人搜集忘尘阁弟子的消息,众人拼凑情报,数月来,已经有多名忘尘阁弟子在青霞失踪,或者意外死亡。城里有百姓将消息报到了春风居,但报完了就没有后续了,那时候谢天就起了疑心。因为这说明,要么青霞派没有重视,要么他们心知肚明。
其实主要还是父亲的话提醒了谢天,当日他爹怒斥青霞派废物,既然封锁了青霞,却还迟迟找不出血魔蝶,还说什么这事要是发生在他们家的地盘,他一时辰内将人找出来打死,这让他意识到不对。但这会儿谢天不便提及那暴躁大叔,就隐去了他。
“我稍稍打听了一下,”谢天道,“自打青霞派重开山门,与仙盟构建联系之后,你为了让门派重新成为剑道之首,一直谨小慎微,积极维护青霞和周边城镇,将此地治理得极为繁华,也很安稳,但这次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却没有严查,实在不符合你以往的行事风格。”
他说着看了一眼徐潇宁。
徐潇宁最清楚祝星洲为了让青霞派洗脱过往的罪孽而做了多少努力,确实如谢天所说这般,这些年他与对方见的虽然不多,但从未断过联系,青霞但凡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对方都会与他联系,向他说明,还会询问他的意见。但从去年开始,祝星洲与他的联系渐渐少了许多,频频有人失踪一事更是提都没提。
谢天所说的疑惑也是让他困惑之处,只是一开始他到底是存了几分庇护好友的心思,所以没有与忘尘阁的两人说,而是背地里让归元殿的人调查,结果越查越让他绝望。
终于在那天三人一起去集市上游玩时,另外两人找他提出了疑点。
“案件是从临阳南柳道开始的,一路往西,路上皆有发生,直到到了青霞,就停下了,未再向周围扩散。”徐潇宁语气沉重,“你曾经带着晏春去过其中几个地方。”
祝星洲咳嗽了几声:“我只是……带他去玩耍。”
“到现在你还想狡辩么?”徐潇宁冷冷道,“那日在酒楼,我的金光箭射出去后沾上了凶手的血。金刚箭留下的伤要十日后才能愈合,那夜你喝醉后,我在你手臂上看到了金光箭制造出的伤痕。”
“呵,”祝星洲忽然笑了,他握住至今还隐隐发痛的手臂,“原来是为了找证据,才同我喝酒的么?亏我还以为你为情所困,于是便舍命陪君子。”
徐潇宁握紧拳头,指尖陷进肉里:“我多么不想看到那道伤,你明白么?!”
祝星洲避开他的目光。
松月溪道:“一开始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趁那种时候袭击酒楼里的人,毕竟我们正在追查血魔蝶的踪迹。后来想了想,你或许是为了栽赃给血魔蝶,所以才趁乱动手吧。只不过谢天一眼就发现手法不一样。”
“手法不一样,是因为你太不熟练了。”谢天道,“想来祝兄生在名门望族,又自小学习诗书礼仪,应该是不习惯那种残暴的杀人方式的。当时为了栽赃给血魔蝶,你才临时学他那粗暴的掏心手法。不知你清理血迹时,是否会觉得肮脏晦气?”
祝星洲沉默不语。
到这时他也明白,几人早有察觉,后来皆是做戏与试探。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
他越沉默,徐潇宁越愤怒。
“你堂堂青霞少主,为何如此?”他忍不住揪住对方的衣领,严词厉色,“血魔死后,你三番五次催我回去,就是为了对谢天动手。你还为了支开我,故意在附近的城镇制造事端,残害无辜百姓……你……祝星洲,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与忘尘阁究竟有什么恩怨?”
“没有,”祝星洲惨淡一笑,“我与忘尘阁没有恩怨。”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背靠着的这棵相思树,眼神迷离:“血魔蝶告诉我……吸收情种,可以让神仙动情,使他爱上我……”
“什么?”徐潇宁愣住了。
一切都是为了晏春么?
一瞬间,晏春先前胆怯的样子,躲闪的眼神,以及向谢天“求助”的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
树林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众人回头,晏春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他发丝散乱,嘴唇破了,白皙的颈部亦有不少红印,似乎不久前才被狠狠蹂|躏过。
徐潇宁见他站都站不稳,连忙起身去到他身边,搀扶着他。
祝星洲看向谢天,问道:“情种,真的可以让神仙也动情么?”
“抱歉,”谢天道,“我骗你们的,我体内根本没有情种,我只是将计就计瞎编一通,没想到既骗到了血魔蝶,也骗到了你。”
“那……”祝星洲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一暗,“那你真是太该死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拍手边的山石,刹那间,地上出现一个刺眼的法阵,那是青霞派的剑阵。
忽然飓风狂涌,无数发着光的利剑从天而降,袭向在场众人。松月溪赶紧挡在谢天身前,拔剑招架漫天剑影。徐潇宁也立刻护着晏春。
祝星洲趁乱站起来,他抬起手,腕上的手环亮了一下,随后他手中出现了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在晏春手上。他用力一拉,晏春直接被他拽了过去。
徐潇宁赶忙伸手去拉晏春,但对方已经落入了祝星洲的手中。
祝星洲口中默念剑诀,又有大量利剑从四面八方飞来,带着浓郁的戾气,聚拢到阵中,疯狂攻击三人。祝星洲一手抓着晏春,一手并起剑指,操控着阵中成百上千的剑。
漫天剑影让人眼花缭乱,谢天今日没什么战斗力,全靠松月溪护着。松月溪要护他周全是没什么问题,但已无暇去对付祝星洲。
“祝星洲!”徐潇宁一边出剑,一边怒吼,“你连我也要杀么?!”
祝星洲动作一顿,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眼神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又继续吟诵剑诀,竟是要连昔日好友也要斩于阵中!
徐潇宁万般悲痛,但也彻底清醒了。他吸了吸鼻子,而后长剑一挥,毅然割断了自己的衣袍。
那截白色的袖袍飞入空中,一瞬间被万千剑光撕得粉碎。
——二人的情谊到此为此了。
祝星洲眸光闪烁,下意识地踏前一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徐潇宁的剑朝他飞来。
祝星洲后退一步,提剑相挡。二人过了几招,他们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剑法和招数,以前也经常切磋,但没想到这一日竟是恩断义绝,生死相搏。
十招之后,祝星洲被对方击飞。他早前被谢天重伤,实在难以支撑。于是便扣住晏春,打算携他逃走。
他反身飞出自己的配剑,本欲插入阵眼,引爆整个剑阵。但还没出手,忽然感觉呼吸一窒。
晏春袖中飞出红线,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而后拼尽全力,拖住了他的脚步,将他转了个面儿。
下一瞬,徐潇宁的长剑猝然刺入他胸膛!
噗呲——
热血飞溅,喷到了徐潇宁脸上。
祝星洲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一张嘴,口中溢出大量鲜血:“潇……”
风停了,万千飞剑静止在空中,金色的相思花也静止在空中,只有那几根红线从祝星洲颈上飘落。
徐潇宁闭上眼睛,猛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漫天血雨染上金色的花。
祝星洲的身体轰然倒地,整个剑阵也随之崩塌。
他倒在遍地的相思花里,身体不断抽搐,流了很多血。
“啊——”
晏春好似终于回过神,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而后慌忙蹲下身,捂住祝星洲胸口的伤,又极为无助地看向松月溪,口中喊着:“救他……快救他……”
他好像受了巨大的刺激,变得神志不清,似乎忘了刚刚就是自己勒住了对方。
祝星洲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他那张绝美的脸,嘴唇嗫嚅:“你是……爱上我……了……么?”
“血……”晏春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惊恐,“好多血……”
“别怕,”祝星洲脸上是一个温柔的表情,他指尖颤抖着,帮对方擦眼泪,再次问,“你……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了么?”
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这是他一生最为紧张的时刻。
晏春握着他冰凉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祝星洲原本已濒死,但为了等那个答案,他硬是撑住一口气,深深地看着对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祝星洲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晏春才终于给出答案。
这位神灵眼含泪水,残忍地摇了摇头。
祝星洲苦笑了一下,仿佛早已知道会这个答案。
他眼里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而后那只手也无力地从晏春手中滑下,垂落在地,激荡起了几片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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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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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落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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