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憬慧坐在工位上望着要整理的资料出神，往下一拉，一共56页。好的，今晚又要熬夜了！
该死，上次在两点前睡觉还是两个月前。她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点开word，新建了一个文档，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满，她唯一能宣泄自己愤怒的方式，只是，相较于平时更用力地双击电脑的触摸板。
身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居然如此放纵这种不守《劳动法》的行为，向憬慧为自己感到羞愧，也为律所羞愧！在一个懂法密度这么高的地方，守法程度却这么低？！
y所是s市顶尖的事务所，来这里工作是向憬慧大学时期的梦想，如今在这儿工作了两年多，却又无时无刻想着逃离，婚姻是座围城，工作又何尝不是呢？
“等这个案子跟完就离职”这个想法已经是第n?1次从头脑里冒了出来，可离开之后该怎么办呢？房租要钱，水电要钱，吃饭要钱，处处都得花钱，自己这几年存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何况出国留学花的钱还没有赚回来。还有，父母那边又该怎么交代呢？辞职会引生的一系列恐怖后果让人想想都头痛，但展望未来，又觉得前途渺茫。
向憬慧想起业界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做律师就要做好当十年法律民工的准备”。
十年！十年呐！现在自己入行才三年，这意味着还有近七年的漫漫长征路要走。她摸摸自己最近又后退了一点的发际线，叹了口气。
唉，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熬出头的那一天。
“肖总，这边请”，王明远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往会议室走。
她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肖钦宇！？
很多次，她遇见过很多次和他相似的人，背影相似的，发型相似的，眼睛相似的，但每次都不是他。可那些人远远的，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都能将她吓一跳。
是他吗？还是只是像他？
向憬慧努力使自己的眼神聚焦，仔细辨别着前方这个人，眉骨与山根之间的折叠弧度，微翘的鼻头，嘴唇的曲线，那熟悉的侧脸轮廓，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他，怎么会在这里？
向憬慧一度以为只要自己不刻意，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肖钦宇了，毕竟中国那么大，英国和中国之间又隔了那么远，而他们俩之间的关联又如此单薄。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如此平淡无奇的工作日里，他们竟会再次相遇。
她的思绪彻底混乱了，电脑屏幕上的字全都漂浮起来，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她想起身走开，想要不停说话，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异常活跃，她希望自己的躯体能够动起来，分散头脑里过度旺盛的精力，好让自己可以暂时冷静下来。
但她无法动弹，思绪愈加飘忽，她开始回想很多自己一直极力规避的事情。
“你去找她干什么，我那么多女朋友你都要去见？”
这是向憬慧听到肖钦宇说的最后一句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听着愤怒又厌恶，而他的妈妈正坐在自己对面，冷眼打量着自己。
“你们不一样也不适合，他交往过很多女朋友，你在其中也算不上有优势，还是见好就收，别继续浪费时间了。”说完，对面那位打扮精致的女士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瞧不上就是瞧不上，根本不会用钱打发你，果然偶像剧那种男主的妈妈拿着支票说：“我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都是骗人的。
这段感情还没等到上演异国恋的无奈和双方对于未来规划与爱情的取舍衡量就戛然而止了。而自己在其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仅仅只是“很多女朋友”中没有竞争力的一位。
她觉得自己的自尊被击穿了，羞愧和难过混杂在一起，让她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没了实感，是怎么结束这场谈话的，是怎么走出咖啡厅、坐上地铁回家的，全然没了印象，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凭什么自己要被羞辱？凭什么自己要接受这样的审视？明明自己就从来没有设想要将两人的将来捆绑在一起。
但有一点，他妈妈说得没错，他们不一样。
他们的确不一样。
在短暂的相遇后，又回到各自的轨道，并没有发生什么偶像剧似的逆袭反转。甚至如果要拿自己和女主角做比较的话，别说逆袭了，向憬慧都不确定自己在他们分开的这三年时光里是否有实质性的成长，她感觉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自己，依旧无法游刃有余地处理问题，没有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也没有所谓的新的开始。生活真是不够精彩啊！没有一丝丝多余的起伏转折。
好可惜，生活不是偶像剧……
向憬慧看着黑掉的电脑屏幕，里面映射出自己的脸，睡眠不足形成的黑眼圈，使得下眼睑有两大块比周围更暗的月牙状的黑影，僵直、无形的头发，一张被工作折磨的憔悴又充满怨气的脸，在这么低分辨率的镜像里自己的模样都如此糟糕。
但更糟糕的是刚刚看见他的时候，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松开皱紧的眉头。
真令人不爽！生活为什么不能是偶像剧！？
不过，他应该都没注意到我在这儿吧，他没看见，他的回忆就不会被勾起，那么曾经的那个自己就不再存在，没有人会记得她，很多时候就连自己都忘了她，所以她仍然可以是现在的向憬慧，她的过去会是现在向憬慧的过去。并且只要自己能确保不被他看见，那他就没有审视自己的机会，他没办法居高临下，因为他找不到可俯视的对象。
所以，依旧有值得庆幸的地方吧……向憬慧心想。
“嘿！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不会真被工作折磨疯了吧？！”姚明翰拍了拍她的头，一脸震惊地盯着她。
向憬慧回过神来，拍开他的手，“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这点工作可难不倒老娘”。
“那你刚刚这样”姚明翰夸张地模仿着向憬慧刚刚的神情，紧锁着眉头盯着前方，一脸的怅然若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怎么了”。
这实在不符合姚明翰的作风，每次他从外地出差回来都叫苦连天的，今天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喊累，还精神抖擞。
“看样子并购进行得很顺利嘛，瞧把你美的”，向憬慧打趣道。
“有我出马自然顺利了，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个爆炸性新闻”，他故作神秘地招招手，示意向憬慧凑近点，向憬慧把头伸过去，姚明翰压低音量轻声说道：“刘律交了辞职信，这周就要离职了”。
“刘律！？真的假的！？”向憬慧瞪大眼睛。
姚明翰环顾四周，确认杨倩不在，继续说道：“当然是真的，我这次和杨倩出差，她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那倩姐不会要被提拔成新的合伙人了吧！？”向憬慧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
“应该吧”姚明翰理了理桌上的文件。
“你小子不会也要跟着往上提一级吧！？”向憬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姚明翰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朝她挑挑眉。向憬慧回正身子，哀叹道：“自己的失败固然叫人心碎，但朋友的成功更加令人难过。”
姚明翰刚要回嘴，就被杨倩打断：“你们俩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两人在这种事情上总能出奇的一致。
杨倩看看了他们，没再多问，她对他们俩的聊天话题并不感兴趣，“小慧记得明天十点前把整理的资料发给我”，又拍了拍姚明翰的肩膀，“还有你，别一天到晚闲聊，影响别人工作”。
说完，挎着她的包包，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丝毫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看着杨倩离去的背影，向憬慧不禁感叹：果然成功是留给这些生命力旺盛的人。无论多忙，多累，杨倩似乎永远都那么精神抖擞，随时保持着良好的外在形象和高度的专注力。
姚明翰无奈地撇撇嘴，正准备邀向憬慧共享午休外卖时光，再深度分析一下自己对这次职位变动的看法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肖钦宇和王明远走了出来。
向憬慧慌张地低下头，收缩肩膀，努力把自己隐藏在电脑屏幕后。心，狂跳不止，不能抬头，不能张望，不能动。她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躲着躲着自己又感觉好笑，或许别人早都忘了，自己倒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可她僵硬地无法动弹，像是面临大敌，这是一个防御奇招，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好自己。
穿过键盘的敲击声、他人的私语声和空调出风口传来的微微风响，她屏气凝神地在一众细微的嘈杂音中，辨别着肖钦宇离开的脚步，直到她觉得足够安全的时候，才抬起头，看向他即将消失在门框的背影。
他果然没有回头......
“我去！王律旁边是谁啊？型男啊！”姚明翰紧紧盯住肖钦宇。
“宝华集团那边的负责人，刚刚我进去给他送茶的时候近距离看他的脸，皮肤也巨好。”小婷姐凑过来加入吃瓜人群。
“听刘律团队的人说他们公司之前的法务是个中年男人，怎么突然变了？”杨倩一头雾水，她倒不关心甲方是变帅了还是丑了，她比较关系甲方事多还是事少。如果是个挑剔的帅哥，那简直是惊天噩耗。
“这个新负责人好像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而且他不是法务，好像是新的CEO，宝华老板的儿子。”小婷姐煞有介事地说。
新的负责人？他是打算长期回国发展吗？向憬慧有些惊讶。
律所这边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这群律师都快忘了“以事实为依据”的准则，越说越邪乎。
“他是牛津金融毕业的，算是我的学弟”，张思佳一副知情人士的模样。
“嚯！牛津的啊！”姚明翰很擅长捧哏的角色，如果他不当律师，去做相声演员也是一把好手。
“而且听说他大学的时候自己在英国创业，那个时候就年收入过千万了，而且人家赚的是英镑！”
“嚯！年入几千万英镑啊！”
她静静地待在人群中一言不发，认真听着他们的讨论，敏锐地捕捉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企图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这三年的经历。
她很想，很想知道，这三年里他过得怎么样，她希望他过得不好，她希望他不那么的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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