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营接到调令,本是激愤难忍。封王大典在即,将人全数调去迎战大敷,分明就是疑心北大营有二心。
奈何调令是闻霄亲自去下的,北大营就算不认调令,也认得祝煜留下的情谊。
拔营前夜,一骑轻骑直奔城内。封锁得如铜墙铁壁的京畿城,竟无一人阻拦,就这么放任此人直奔城中。
马蹄声回荡在戒严的城内。
披着夜色,那人在代王住处下马,掀开了遮面的斗笠,露出有些沧桑的面容。
副官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这无匾的住宅。
无匾,因不过是个临时居所。日后銮爱天宫建成,还是要搬入天宫的。
副官进去,发现府内侍候的人都被撤了下去,唯有正对的主屋,燃着明烛。谷宥就坐在门前的堂椅上,左腿搭着右腿,慵懒又轻蔑。
因不敢擅入,副官停在院中,遥遥行礼,拿捏不清这时候秘密诏他的意思。
事出紧急,他也没告诉闻霄。
他怀着一肚子心事,俯首看着自己破损的战靴。
隔得虽远,依旧能清晰听到谷宥的声音。
她淡淡地说:“大敷欲战,京畿必须立威于天下。不然示弱一时,割让一步,便不会再有人正视京畿。唯有以战止战,天下俯首,才能换来一个太平。”
副官道:“末将听凭代王调遣。”
“当真听我调遣?”
副官吞咽了下,心里开始发毛,只觉得这句话像是扎进他心头的一根针。
谷宥正坐起身,一双眼睛摄魂夺魄,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你叫董兴业,是吧?听说人都喜欢唤你副官。”
副官不卑不亢,“万军中的一卒,末将的姓名不足挂齿。”
“叫了这么久的副官,是时候做个将军了。”
“谢代王厚爱,也请代王宽恕末将,末将心中,唯有祝将军。将军在天上作月色皎洁,末将不敢逾越。”
“将军怎么会在天上?将军分明在牢里。”
副官心惊,下意识抬眼,对上谷宥视线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住了。
他曾求过闻霄,想想办法把仙人弄出来。就当作为祝煜留个念想。
闻霄拒绝的很干脆。
副官也想,她是不是太过冷情,世间哪有那么是非分明的事。
能把仙人放出来的,不止闻霄,还有谷宥。
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谷宥尽收眼底。
心满意足笑了笑后,谷宥道:“你在军中做得很好,祝将军就算回来,也不需要忙什么。若那仙人收敛本性,安安心心挂职在军中,也是极好的。”
副官不敢说话,一滴汗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谷宥道:“其实你也发现,他和祝煜一模一样吧?我和祝煜这小子周旋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仙人我越看越像他。我也在想,他一定就是祝煜。”
副官的胳膊微微颤抖,他开始想逃离这里。
谷宥的声音像灵蛇,一点点缠着他,让他无法做出判断。
“你对祝煜这般忠心,我很是羡慕。你知道吗,我座下这些乌珠人,看似忠心耿耿,实则都是一群小王八蛋。吃里扒外的玩意。”
“末将效忠联军,效忠祝将军,效忠京畿……”
“我知道。”谷宥道:“祝将军对你也是极好的。我记得当日黄河边,你中了苦厄,他竟护着你不杀你,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当真是把你当生死兄弟。唉,逐日时他对我也算是帮了不少,看那仙人囚禁牢里,我难免想到祝煜。”
说着,谷宥瞪大了眼,“若是仙人有损,是不是也会伤着祝将军?”
闻霄和祝煜不一样,副官心知肚明。
盘算下来,他与闻霄不过几面之缘,可他与将军,却是生死的情谊。若是能换将军一息尚存,闻霄如何,与他董兴业何干?
更何况如今的仙人,本就没有将军那般情谊……
副官深深合了眼,“代王想要末将做什么?”
“听我调遣。封王大典后,祝将军一定会出现在您的军中。届时,我派你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驻守,闻霄不会再找得到你们。”
第二日,在擂鼓震天中,北大营拔营了。
因闻霄要给代王封王授冠,并未同去。临行之时,她说了些慷慨激昂的话,送北大营出征。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副官怪怪的,似有心事。
如今祝棠修养已久,身体好了许多,神志也清醒了。为防谷宥暗算,日日装疯卖傻。
他在朝多年,深谙人性难测,对闻霄提点道:“世上无一成不变的忠心,不得不防。”
闻霄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说:“我有一封信,想送出京畿,不知祝大人能否相助。”
祝棠和糜晚对视一眼。
能是能。他们人脉广,根基深,就算是远离庙堂,做这些小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大战当即,闻霄又能去信给谁呢?
只见闻霄伏案写了一会,谨慎地将信奉上。
“送往不照川,丁侯亲启。”
往后的日子里,人们很难再睡一个好觉。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百姓亦是如此,不同的君王,只需要颁布一个小小的政令,他们的生活便会天翻地覆。
晨曦微露,刚铸成的銮爱天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并没有曾经的天宫那般庞大,甚至只有几座小小的宫宇,却已经是几个月里人力的极限。屋檐上悬着的铜兽,柱子上雕刻的山海,乃至每一步台阶上精细的栾花阴刻,无不昭示工程量巨大。
与之相伴的,累死了的苦役,也数不胜数。
逐日时,京畿拔地升天,地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曾承载天宫的高山,如今不过是座较大的土丘。
从坊市一路进天宫,特意修了条路。路面宽阔平坦,像是通往美好未来的康庄大道。
为表敬意,请了京畿遗老命名:九章天街。
由宋镇岳侯所统领的军队持刀列阵天街两侧,百姓挡在后面,紧张得盯着路的尽头。新王路过的时候,他们也想知道掌控自己未来的人,到底是何样貌。
日光有些发冷,百姓们买不到冬衣,却看那些前往天宫前神像下的大臣,各个带着毛领子。
甚有乌珠人,给豢养的狗做了个小毛衫。
天宫前的广场,百官屏息,纷纷望着那被白布遮盖的神像。脚架是连夜拆的,地上还有些施工的痕迹,丝毫不影响封王大典气势磅礴,无限威仪。
钟声响起时,厚重的鼓乐一同奏响。
祭司持节穿过九章天街,新王一身华服,承着万人的目光,坦然走过了这段路。
谷宥难得将头发束起来,分明是最端庄的衣衫,却怎么看都不庄重。她身上悬了许多的玉饰,走起来互相撞击,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
在祭司高声颂唱中,她缓缓走到神像前。
没有玉玺,名不正言不顺,可这又如何呢?
成王败寇,历史只会由赢家书写。千年万年人们只记得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谷氏,不会在意她是如何走上王位的。
而她复国的路,将会被百代传颂。
谷宥稳重地踏上石阶,向北方跪拜,转过身,俯瞰这属于她的天下。
祭司高唱,“传礼——”
两名礼官捧着朱砂封书、帝王玉印、铜礼器以及帝王金冠上前。
这玉印是因无玺临时打的,谷宥扫了一眼,还觉得甚是刺眼。
晨起更衣时,谷宥以及对着镜子端详了许久。
不知为何,她在镜中看到了李芜。
“这就是你执掌多年的京畿,封王当日,华服金冠,果真好气派。”
谷宥对着镜子笑了,夙愿以偿的感觉让她心胸荡漾。
可那临时制成的玉印,终究让她膈应了。
闻霄从百官中走出,向天下宣读了朱砂封书。谷宥再次叩谢上天,礼毕后,祭酒,加冠。
那金冠就在托盘之中,散发着耀眼的光泽。冠上除了吉祥纹路,便是一枝栾花。
这一切的礼器都是闻霄一手准备的,谷宥特意昭告天下,此次大典定堰侯一手操办,以显君臣相和。
闻霄在护卫军首看到浅笑着的宋衿,她心下了然,轻轻掀开盖在托盘上的金纱。
那金冠之下,毅然躺着一只小巧的匕首,匕刃锋利,见血封喉。
闻霄愣了下。
紧接着,一众士兵围了上来,宋衿大步向前,怒斥道:“将她拿下!”
一时百姓哗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闻霄退后几步,“宋镇岳侯何故扰乱大典!”
宋衿阔步向前,期盼地望了谷宥一眼。只见谷宥平静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她突然心生古怪。
她也怀疑过,自己提出用封王大典为饵除掉闻霄时,谷宥怎么会舍得答应。可谷宥就是个容不下异己之人,她答应不奇怪。
闻霄活着一天,谷宥便不得安寝。
想至此,宋衿定了定神,拿起托盘上的匕首。
捧着托盘的礼官以及吓得瑟瑟发抖,直接跌坐在地上,礼器摔了一地。
“看到了吗?这些礼器由定堰侯一手准备,却暗藏刀刃,莫不是想趁为大王授冠之时,谋害大王?”说着,宋衿转身向谷宥行礼,“此人蓄谋已久,其心可诛,大王明察!”
闻霄没有说话,谷宥也没有说话。
宋衿察觉出不对劲了,下巴颤了颤,声音有些沙哑,“大王……”
“我看,这刀也不一定是闻侯放的吧。”谷宥带着笑意,目光让宋衿不寒而栗,“雕花缠刀,宋侯可熟悉?”
刀上的雕花与荆棘缠绕,宋衿只看一眼,手便失了力气。
全被发现了。
她如何假传谷宥的令杀了闻家人,如何挑拨谷宥与闻霄,全被发现了。
宋衿鬓角爆起青筋,蛰伏多年,她绝不能功亏一篑!
当下她转头,对她所领的军队首一个眼神。宋镇岳军当即横刀,向闻霄与谷宥逼去。
宋衿心想,还好她没全盘相信谷宥,提前打点了所领的军队,不然今日当真是死局。
闻霄抽出藏在衣侧的长刀,冷静道:“宋衿,不要让你的部下枉费性命了。”
“是你不要枉费力气挣扎,天下大乱在,这王谁当不是当!”宋衿朗声怒道,将她多年的恨意全数倾诉。
从一个考不上功名没有天分的学生,一路至今。
世人皆怜惜闻侯失了家人,谁怜惜过她宋衿一路的颠沛流离?
心跳越来越快,宋衿喘着粗气,看闻霄利落地挡下一刀。她按耐不住,握着雕花缠刀上前,恨不得将谷宥与闻霄立即刺死于刀下。
近在咫尺了,一切都要实现了。
从此以后,哪怕是她那混账弟弟,也要对自己俯首称臣。
争斗间,神像盖着的白布被扯落,露出一张模糊的面容。这深得宋衿心意,以后将自己的面容再刻上去,也未尝不可。
一阵如滚滚雷鸣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宋镇岳军错愕,这城中大典护卫皆由宋镇岳军掌管,怎么会城门大开?
他们痴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向远方。
城门大开,本该在南境抗击大敷的北大营,在副官的率领下一路穿过九章天街,直奔天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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