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新曲旧酒 (十一)

兰和豫站定在闻霄眼前的时候,整座蝉室都瞬间敞亮了。

她今日穿了件风流的水蓝色长裙,上面绣满了月白色的蒹葭,头发半绾着,多半都披在身后。唇若丹蔻,眸似明星,只需要亭亭立在那,就要人移不开眼。

而她身边的玉面郎君,又是另一番风雅滋味。

兰和豫一看便是金玉堆里养大的,是一脸有福之相。

而那位玉面郎君虽神清骨秀,却是薄命苦相。这么想虽不地道,但直观上看,的确是如此。

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素净的灰色长衫,虽然洗得发乌,却也干净。他是俊俏的,比宋袖要柔和些,一双长眼睛弯弯的,嘴唇凉薄,让人猜不准他下一句说出的是刻薄话还是缠绵的情话。

他腰间挂了枚乳白色的玉佩,倒是别致,闻霄离得远,只能看出玉色美丽,看不清楚图案的。

闻霄喜欢各种玉器,因此老忍不住瞅他的玉,老想要过来把玩一番。

兰和豫简要介绍了下他,“君侯前些日子说想从新晋的官员中找一位正直清高的人,恰好我今日遇到他,便把他领来,让君侯瞧瞧。”

原来是那日,闻霄铁了心要清算王沛沛的孽债,便要在她密不透风的左御史司里安插个自己人。身世清白这些条件都是老生常谈,重在品性坚韧,须知王沛沛此人颇会见笼络人心,不能让自己的眼线反被她买通去了。

兰和豫和闻霄物色许久,才觉得如今朝堂真的良莠不齐,留任玉津的新晋官员中也没有分外出彩的。

闻霄越想越心惊,探访了书院学府,才发现官员选拔从根上便烂了,光是想要进入书院念书,没些人情世故是不行的。

书院隶属祈功堂,兜兜转转,还是王沛沛的天下。四舍五入,满朝文武想找出和王沛沛不相干的人,也是困难的。

兰和豫正为此发愁,恰好同僚办酒,她是个豁达不羁的,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便放下心事先去赴宴。

因为是私宴,又是庆祝两朝元老赵大人的孙子考进了祈盈堂,于是大家也都放肆起来。一众衣冠楚楚的官员瞬间变成了牛鬼蛇神,抱着骰子群魔乱舞,骰盅摇得叮当响,大人们的头跟着甩起来。

几个新考中的不知好歹,直奔过来灌兰和豫的酒。

这样的人兰和豫见多了,无非是垂涎她的美色。她便陪这些一杯接一杯,没想到一桌子人醉成一团,兰和豫仍是坐在那,比那寒山还要稳当。

赵大人请的乐姬手指附魔似的,琵琶声如同疾风骤雨。兰和豫捏了捏眉心,从醉鬼堆里爬了出来,只觉得丝竹声乱耳,再看这些所谓的风流雅士,已经变成一堆臭烘烘的醉鬼。

“有辱斯文。”

兰和豫念叨着,甩甩衣袖,恨不得将酒气从身上甩干净。

她本想向赵大人告辞,路过一个角落,看到团灰溜溜的东西坐在那。

此时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夺目耀眼,这团灰东西实在是突出又碍眼。

兰和豫已经走远,立即倒退回来,躬身一瞧,竟是个琼林玉树的小郎君。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目舒朗,一身正气。

兰和豫是个神神叨叨的,抖了抖衣裙,蹲在他面前,“这位大人,在哪任职?”

“回大人,今年新考上的,考去了扈州。”

“扈州。”兰和豫品了品,这人定是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孤身一人一路考上,因此分去了偏远贫困的地方。

“小大人,扈州部落多,人际关系复杂,何不趁此机会多结交些,日后在扈州行事也方便,说不定哪一天还能调回玉津呢。”

小郎酒只是浅笑了下,竟对兰和豫的友情提示十分不屑。

“我去扈州,只要把分内之事做好,将百姓安置好,足矣。何须在酒席上溜须拍马?”

一旁铸铜司的保管官凑过来,对兰和豫抱怨道:“兰大人,何必理他呢?他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木头,让他自己去扈州便是。”

兰和豫见保管官一身酒气,神情都醉得憨傻,一把将他推开,“你今儿在这吃酒,宋大人知道吗?”

宋袖最厌烦下属流连酒场,保管官听闻此话顿时蔫了下去,落荒而逃。

只留下兰和豫和这位英俊的小郎君二人,其余妖魔鬼怪把酒畅饮,似乎已经把这两个人遗忘了。

兰和豫思索片刻,蹲在桌前,惊得小郎君一缩脚,不知所措得捏着自己的手。

“小大人,我会相面,要我给你看看吗?”

小郎君如是道:“我不信这些的。”

“听说东君雪天相面,识得先皇,才有了今日京畿世代相传的好气象。”

“大人也说了,只是听说。”

这人犟得出奇,兰和豫便耐下性子,一边忽闪着扇子,一边道:“我们相面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技术,是有依据的,合情合理的。”

兰和豫俨然是要与他论道的模样,这人便沉下心,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虽不认可,却认真听完兰和豫说的每一句话,足见好仪态修养。

兰和豫借着醉意摇头晃脑道:“你说,世上凶猛之兽有哪些?”

那小郎君顿了顿,答,“豺狼虎豹,鬣狗野熊。”

“这些动物是不是眼睛朝中间聚拢生长?”

“是。”

“这世上温良之兽又有哪些?”

“鸡鸭牛羊,鹅兔骡马。”

“这些动物的眼睛是不是分散在两边?”

“是。”

兰和豫得意道:“这就是相面的由来。凡动物生长必有痕迹,人亦是如此,小大人不妨让我相看一番,就当打个赌。若是算不准,我赔偿你一块我兰氏大宅上的金砖,若是我算准了……”

她眼睛上下打量小郎君半天,见他实在是寒酸,没什么可以拿来赌的,唯独腰间那造型奇特的玉还算不错。

于是兰和豫合扇,朝他腰间一点。

“若是我算准了,这块玉就是我的了。”

“大人算吧。”

兰和豫瞥他一眼,“我见小大人,眉宇间有浩然之气,是要升官发财了。”

于是就有了闻霄眼前的一幕。

闻霄哭笑不得,扶额道:“敢情你是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来,骗他玉佩来了。”

兰和豫却说:“君侯不妨问问他,他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再看这貌比潘安的小郎君,听闻霄和兰和豫絮叨这么久,站在殿中一动也不动。

不屈服于权贵,也不自卑于出身,乍一看的确是不错的人。

闻霄问,“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那人平静地说:“小臣姓阮,名玄情,玉津人士。”

“可是那个阮家?”

闻霄顿时两眼放光。

玉津姓阮的不多,就那么一户最特别。那是七国格局初定的时候,大堰的开国国君,也是第一个首封君侯的人。他姓阮,也就是第一位君侯的后人。

闻霄又见他衣着贫寒朴素,想到昔日贵族落魄如此,不禁有些唏嘘。

“阮玄情,你的卷子我记得我阅过,文采不错,虽有些过于理想,但不失为一份好文章。你去扈州的确是可惜了。”

阮玄情立即抬头,眼巴巴望着闻霄。

闻霄嘴角抽了抽: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留在玉津,你愿意吗?”

“愿意。”

“你不问问做什么?”

阮玄情苦笑道:“我本就是玉津人士,寒窗多年才能做上官。无论职位是否让我满意,起码先让我步入青云。只要我努力,一定能一展宏图,也不会辜负君侯和兰大人的信任。”

闻霄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不是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是单纯的像个孩子,若是把这样的人安置到王沛沛身边,不被她生吞活剥才怪。

可恨她正需要这样一根导火索,点燃王沛沛所有的腌臜事。

闻霄便给兰和豫一个眼神:这人真的合适吗?

兰和豫朝她挑挑眉,意思是:放心,他很猛。

“阮玄情,我想将你调去左御史司,做王沛沛大人的预备役。”

怕这年轻气盛的孩子不知道王沛沛是什么人物,闻霄仔细盯着他的脸,“这么多年,王沛沛大人要求严苛,没有预备役能撑过三个月。”

谁知阮玄情只是愣了下,便爽快的答应了。

宋袖还想提点他一句,“所有的好运后悔要你日后付出代价,阮玄情,左御史的预备役可谓是一步登天,背后的下场你也要自己承担。”

阮玄情却十分淡然,“我欲登高,必受风催。玄情谢大人恩典。”

起初,闻霄是十分担心的,有事没事就往左御史司转转,每次去又受了王沛沛一肚子气。

往后一段时日,她发觉这位小郎君,当真是个能忍的。

往往人们都酣然入睡的时候,左御史司里还有人影闪烁,闻霄推门一瞧,就是阮玄情在加班。

加班,加班,复加班,她眼见着这位玉面郎君憔悴下去了。一对黑眼圈比眼睛都大,皮肉都开始松弛,满面苦相,让人看他一眼就发愁。

连祝煜都打趣道:“原先他走在大风宫,一堆姑娘们扎堆围观,我还以为是宫人暴动了。现在好了,就算站在姑娘跟前,也没人看他了。”

闻霄也在奇怪,他到底哪来那么多公务要做,仔细一瞧,是王沛沛把自己的事情都压给他了。

除此之外,也听闻王沛沛让他帮忙照料自己的孩子,阮玄情就成了奶娘;王沛沛无故让他返工重做,他就一连忙得没时间睡觉;王沛沛喜欢开堂会议事,他就要奴婢般兜手侍候在一旁。

更有甚者,听闻王沛沛动手踹过他,也辱骂过他。

尽管如此,阮小郎君一日日坚持下去,竟真的硬撑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南坊大集,人稠物穰,万头攒动。

祝煜是得回京畿了,临行前和闻霄赶集,算是告别。

可恨闻霄自己选了这么别致的活动,挤在人堆里,差点被挤断了气。还是祝煜拉着她,踩着路边的沟渠走,虽然湿了鞋袜,但保住了性命。

一路上,祝煜下意识伸手庇护着她,闻霄忽然觉得,祝煜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似乎有人情味了许多。

祝煜说:“我见那阮玄情的玉佩不见了,不会是被王沛沛讨去了吧?”

“哪里呀。是之前和兰兰打赌相面,输给她了。”

“这也太惨了!”祝煜痛呼,“做了这个预备役,既没得到什么好处,还被摧残的不成人形,现在连块宝贝玉佩都保不住。他真是被兰和豫坑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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