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晴照琉璃 (二)

闻霄瞪大双眼,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连带着自己的心灵创伤都被激起来了。她半个身子要跳下墙,半个身子被祝煜拉住,死死按在墙头。

“别动。”

祝煜双唇紧闭,竟有些仓惶的神色。闻霄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神情,顿时知道他又是感悟到什么天命神谕。

淋漓的血,将神像半颗鸟首都染红,像是泼了大盆朱墨,神像一旁的王沛沛也被喷了一些。阮玄情的身子软趴在神像上,一动也不动,只留给众人一个半死不活的背影,看上去像是断气了。

王沛沛倒是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百姓说:“他是自杀的,与本官无关哈。”

百姓也不是瞎子傻子,倘若方才二人口舌争辩,尚有阮玄情苦肉计泼她脏水的可能,可谁会拿姓名去泼一人的脏水?

那穿襦裙的彪形大汉瑟缩着伸手,“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又不是我杀的,我看什么?”

指指点点声多了起来,王沛沛自己也心虚,还是唯唯诺诺蹲下身子,悄悄把阮玄情的身子翻了过来,那一刹那,她似乎受到巨大的惊吓,朝后叠了两步,全靠东君像支撑身子。

阮玄情还没完全断气,不过看上去也不远了。一双眼再不似以往风情,怨恨地撑到最大,眼角含血,直直望天,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鲜血从他破碎的额头上不断往外冒出,他的头皮就像块无用的罩子,许是里面的骨头都碎了。

闻霄实在是坐不住,挣开祝煜,“再不救他他就死了!”

“他不会死,他命不该绝。”祝煜沉声说完,痛苦地合上眼,痛骂一句,“这他娘的狗屁命数。”

“怎还有心思骂人?”

“因为实在没心思保持文明礼貌了。”

祝煜手里捏了什么诀,指尖中的光明暗闪烁,地上的阮玄情立即回了口气。

闻霄惊叹,“活神仙!你以后开医馆吧!”

祝煜无心与她玩笑,额头青筋暴起,“闻霄,别让我摔下去,我要让他撑到他命中的贵人来。”

闻霄便将他扶好,手掌抓住祝煜的那一刻,她发现祝煜身上又变得滚烫,浑身肌肉都在抖个不停。

怕是不能随便动用这些法术的!

闻霄忙道:“你是不是在改别人的命?你也不能为了救人害了自己啊!”

“我帮他就是命数。我必须这么做。”

祝煜忽得下巴抽搐了下,他忙甩甩头,想努力恢复神智,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咬紧牙关,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你别胡说八道了,我去叫医官来!”

“别松手!”

祝煜惶恐叫道:“别丢下我!”

闻霄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忙坐回原处,转头时候竟发现,祝煜脸上浮现出一行行的黑雾。她不禁凑上前仔细看,这根本不是黑雾,是墨迹,是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古文字。

这种文字已经失传已久,没多少人认识,幸亏闻霄是浸泡在史书里长大的,多少能认出一部分。

字的轮廓越来越明显,忽明忽暗在祝煜的肌肤上浮现,大大小小不一,脖子、面部、手……只要是他的皮肉,就会被写得满满的。

“生困惑,老蹉跎,病常扰,逝惧多……”闻霄盯着这上面的字,越看心里越惊惧。

这一行行所说的,分明是七重神罚,像是封印一样错落浮现在他脸上。

闻霄紧紧抓着祝煜的衣袖,想借他些力让他好过些,他却一直在抖着。他越是痛苦,反而越是发力,那边阮玄情的伤口都停止流血了。

下面的人只管乱成一团,无人注意到阮玄情的伤势有了细微的好转,吵吵嚷嚷争议这到底算自尽还是谋杀。

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响起,众人皆回首望去,连地上的阮玄情也感应到什么似的,挣扎着要抬头。

混乱的街道上,一抹轻骑疾奔而来,兰和豫像是无边晦暗里的一道极光,将吵吵嚷嚷的人潮劈开,直直杀入祈明堂门前。

她翻身下马,王沛沛立即横在前面,“兰大人,这官员自尽的事情,要么归祈功堂,要么归祈明堂,与你们跳大神的无关吗?”

往日兰和豫待人,就算是最为厌恶的人,也会含笑讥讽回去,偏偏今天王沛沛触了她的霉头。她正眼都不看王沛沛,弯腰捞起一身破败伤口的阮玄情。

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其他原因,阮玄情脑子里一片混沌,有点鬼迷日眼,“我不走,我已经血溅明堂,我要为自己伸冤。”

“先等等罢,保住性命再说。”

“不行,我孤身一人在官场,能到今日实属不易,不能辜负……大人。”

兰和豫坚定道:“是非忠奸自有人为你辩护,你不是孤注一人,你背后是有靠山的。”

她叹了一声,转眼瞪着王沛沛,“你的靠山是我。”

兰和豫托着阮玄情要走,众人忙识趣地让开条道,王沛沛见状立即横在他们面前,“兰宝珠,你别有以为你和君侯关系好,便能在玉津横着走。”

兰和豫只管绕开她,“是非功过无须你来评说,难不成你要污蔑君侯是一味偏袒之人?”

“君侯自然不是,那也改变不了你是关系户的事实,待我禀明君侯……”

“滚开。”兰和豫气得目眦欲裂,一张漂亮至极的脸恼火起来更是艳丽,抽身拔剑,横在王沛沛脖子钱“我就是关系户,所以我现在一剑劈死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沛沛哑口无言,竖起两只手,“你……你太放肆了。”

“滚开,还是死在这,你自己选!”

王沛沛让开身,眼见着兰和豫将人给捞走了。

墙头的祝煜收了神通,瘫软在闻霄身上,闻霄只管抱着他,感觉他呼吸急得可怕,像是要得了哮症而死了。

慌乱之中,闻霄想起前些日子祝煜发病的症状,情急之下掐着祝煜下巴,用力吻了一口。

两个人气息在接吻的时候流窜,如同上次那般,一个升温一个降温。对方的唇瓣开始变得冰凉,穿过耳畔的风都比他热乎,闻霄才肯松开手。

她见祝煜神色变换,捉过他的手,掐了把脉,“你……你康复了就好。”

闻霄本想提议祝煜缓缓身体再走,恰好天上飞来一只笨鸟,自杀般一头撞到祝煜的肩头了。祝煜搓了搓它的肚皮,才打开它脚上的纸笺。

“唉,待不成了,京畿出了些乱子。”

说完他也不等闻霄挽留,揽着她从墙上一跃而下,自己疾奔而去。

闻霄走在街上越想越恼火,一会是王沛沛张牙舞爪的丑恶嘴脸,一会是祝煜那登徒子的做派。

自己是成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也太不值钱了。

于是便问跟在她边上的小王,“王小卜,左御史大人呢?”

“微臣打探了下,在蝉宫门前闹着呢。”

王小卜是临时被借调到蝉宫的,借调他的原因很简单,虽然啰嗦,但是做事事无巨细,又长了张双笑眼,谁看了都舒服。一时宫城的内务官还在宋衿的管辖下,闻霄信不过宋衿,便朝兰和豫把小王讨来。

二人脚步匆匆,一路走到威严的宫门前。偌大的城墙挡住片刻日光,阴影笼罩着两个人。

即便是住在这样庞然大物里,也难免感到压抑得喘不开气。

守门的将士拉开门行礼,闻霄点头示意,垂眼的时候却多了几分杀意。

她再抬眼,道:“阮大人的血书在哪?”

小王支支吾吾起来,“君侯,血书……微臣也不知道啊。”

“你是谁的人?难道也是王沛沛的人吗?”

小王听出闻霄语气里的寒意,立即说:“微臣是君侯的人。”

“那就不要怕得罪人。”

“是。回君侯,血书被兰大人带去了。”

“你亲自带兵,去将血书取来,安全呈到祈明堂。今日祈明堂门前大显神通的那位羁押审查,告假的御史马上进宫。”

小王只敢点头,不敢应声。

他越听越不对劲,这声势甚大,不像是要单单要查一个案子,反倒是像要清洗玉津的朝堂。

小王爱拍马屁,为官多年对玉津的动向素来是嗅觉灵敏。

果然如他所想,祈明堂的御史昂首阔步进宫,却是被几个身着甲胄的侍卫拖走。紧接着,在蝉室门口正闹的王沛沛直接被发落去下狱,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王氏的宅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百姓纷纷凑上前来看抄家。毕竟见过抄家的,没见过抄那么大的家,是个难得的热闹。

查抄过程中,竟发现,这王氏平日忙于公务,神不知鬼不觉给自己在京畿繁华地段囤了七八套房产,几十座铺子,田产更是惊人的数目。这还不算一箱箱从她房里搬出的珠宝首饰、铜珠黄金。

这些箱子太沉,又太多,满满一箱铜珠,箱子都无法合拢,往大风宫搬运的时候在地上撒了不少,路过的百姓便偷偷摸摸跟在后面捡。渐渐的,抄家大队后全是猫着腰捡漏的人,十分荒唐滑稽。

闻霄弯腰,混在人堆里捡了一枚。阳光下铜珠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晕,她轻轻一转,忽然发现这铜珠是不对劲的。

大堰的铜珠都是要印上大堰图腾的,这才有七国之间贸易,铜珠相互置换的程序。可王沛沛的铜珠,没有任何图腾。

闻霄传祈盈堂的官员来看,确认这并不是伪造的铜珠——王沛沛并没有造□□。

那这满满几大箱子的无名铜珠,到底是哪里来的?

圜狱的狱卒搬了把椅子,上面落满了尘土,他怕君侯坐脏了衣服,便用手掌蹭了蹭。

闻霄道了声谢,那狱卒其实以前欺负过尚在狱中的闻霄,哪敢受这声谢,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退出囚室了。

闻霄是端着个烛台来的,探手一朝,便看见王沛沛那张蜡黄的脸。

她本就是个瘦削妇人,平日尚且注意一些形象,现在进了圜狱,彻底解放天性,躺在地上,衣衫污浊,头发乱如茅草。

闻霄道:“我有一个关于钱财的事情,素闻王大人善于投机,想请教一二。”

“祈盈堂的穆大人应当更懂这些,我数字都掰扯不清,你找错人了罢。”

王沛沛说着,翻了个身,留给闻霄一个干瘪的屁股墩。

闻霄只是浅笑了下,“我若是得了一箱子散钱,怎么做比较好。”

“乱世黄金,换成金条吧。”

“可我想,崇国如今局国运昌盛,换成崇国的铜珠,势必发笔大财。”

狱卒在门外瞠目结舌。

他以为君侯怎么也要来问王沛沛的罪,却不想二人慢条斯理讨论起发财妙计了。

王沛沛道:“你都决定好了,问我做什么?”

“听闻之前君侯入京述职,都是王大人代为前往,应当见多识广。除了崇国,还有哪国铜珠换了比较赚?”

“大堰自己便是最赚的。”

“那……若是无名无籍的铜珠呢?”

闻霄说完,露出狡黠的神情。

王沛沛连滚带爬起身,烛光照着她近乎崩溃的双眼。她明白,自己被拿捏了,从财产,到家庭,都落在闻霄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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