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很难描述此时的心情。在残余的恐惧之下,本应该全是高兴的,可是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实在太狼狈了,于是又感到有点难堪。
发觉初恋在看自己,社畜尴尬地转移话题:“为什么现在我可以听见你讲话了?”
初恋沉默许久,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般来说,阴阳两界是分割开来的,人鬼之间无法交流。但若是活人有风水师帮助,或是死去的人在冥界得到了批准,他们之间倒也可以有交流。不过只限于托梦。
能看见鬼的一般都是风水世家的人,大部分普通人只在幼年时能看见魂体精怪。据少休说,像社畜这样成年之后见鬼的,要么是被阴气侵染得太重,半只脚踏入了阴阳交界里,俗称快要挂了;要么是被叛出风水师体系的控梦师盯上了。
无论哪种都不太好。初恋看看社畜微红的眼眶和青黑的眼周,玩笑道:“可能是,你要得道飞升了吧。”
看着社畜一下子笑开了,初恋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缠在他手腕上的丝线轻轻地收了收,初恋猛地想起了少休吩咐自己的事,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对满目疑惑的社畜说:“我要去打工了,你留在这里等我。”
社畜想起先前在逃生通道看见的那一幕,好笑地点点头,末了又害怕自己单独待着这里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鬼,连忙追上初恋:“我和你一起。”
又少休镇场子,初恋倒也不害怕社畜遇上什么危险,便任由对方跟着自己,尽管社畜等会儿一定会被吓到。
一路上,社畜看着初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摇铃敲了若干个奇形怪状的鬼的脑袋,忍不住一直感慨“长大了”“居然不怕鬼了”,然后欠扁地说起了当年一起看鬼片时初恋被吓哭的事。
“尖儿啊。”初恋一摇铃怼到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鬼的脸上,掏出一张黄符将对方收进去,幽幽地唤了社畜一声,“或许你还记得可亲可爱的吊头鬼吗?”
当然记得。社畜瞄了一眼初恋随意装在裤兜里的、收着吊头鬼的黄纸,不再欠里欠气地回忆往事了。
不过因为初恋的恼火,社畜又多了许多的真实感。上次在朱明山,初恋和他讲话时太过善解人意,没有像高中那时故意抬杠耍宝,倒让社畜有些不习惯。
社畜在高中的时候就比初恋高一点,近十年过去,他长得更高了,比仍然保持着少年形态的初恋高了快大半个头。初恋扭头看走在自己身边的社畜,忍俊不禁。
“你干嘛?”社畜不解地看向突然飘起来的初恋。
初恋抬手比了一下,“比你高了。”
短短一段到少休所在的办公室的路,生生被他俩走了三四分钟。少休倚在门边,不满地看向初恋:“好慢。”
“对不起,我错了。”初恋一边毫无诚意地道着歉,一边掏出包里的黄纸,抖了抖,将先前一路上收进去的鬼魂全都倒了出来。
社畜像看魔术一样,看着原本血糊糊的奇形怪状的魂体,在倒出来的那一刻变回了正常的模样,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周围。
少休说,人一般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掉了的,于是灵魂会保持着死去那一瞬间□□的模样。这些鬼魂大概都是出了车祸死掉的,大部分形容非常惨烈。
不过意识到自己死亡之后,灵魂的模样回归正常。有时候还会根据对方的想法变换模样,比如说有的想回到少年时,灵魂就会变成少年时的样子。少休解释的时候,初恋还和社畜感叹了一句,说这不就是真人版换装小游戏吗。
社畜想起很多年以前。
苍白的灯光照耀着金属质地的解剖台,社畜陪着初恋的妈妈站在一边。面容憔悴美丽的女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解剖台,眼泪静静地顺着脸颊流下。
当时的社畜还不够成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又觉得盯着别人流泪的样子看不太好,于是也转头看向解剖台的方向。
但他很胆小,没敢看完全程。只匆匆一瞥,看见了初恋中午逗他玩时,贴在手腕上的滑稽又可爱的米老鼠贴纸。中午被逗得脸红鼻子粗,却故意没笑、反过来逗初恋的社畜,到了晚上,忍不住笑了笑。
社畜忍不住去想,初恋现在手腕上还有没有那个米老鼠贴纸。
初恋大概是看出来了社畜的心思,撩起绿地红花寿衣的袖子,把手伸到社畜面前给他看。初恋的手腕很白,细看有点透明,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少休将他收来的魂魄全部放了出来,乌泱泱地一大群。初恋害怕社畜被阴气侵染,想让社畜出去等自己,又害怕他一人不安全。
“你和他出去,看着点。”少休看出来初恋的忧虑,齐齐让他们都出去。
一切安定下来,社畜能够好好地和初恋待一会儿。初恋和社畜在会议室外席地而坐,电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上了,亮堂堂的。
但因为灯的关系,社畜反而不太想与初恋独处。他现在不够体面,衣服上都是油渍,黑眼圈想必也很重,初恋一眼就能全部看见。
在初恋面前,社畜的非常重面子。尽管他的脸在高中被初恋捉弄时已经丢了个七七八八,但久别重逢,他还是希望能给初恋留下不错的印象。
办公室里的电器重新连上电,初恋伸长脖子看社畜工作的地方,发现空调没开,他转头看看社畜身上的衬衫,惊讶不已,“怎么不开空调,你不是最怕热的吗。还穿着长袖。”
社畜曲起腿,拦住下摆的油渍,笑道:“心静自然凉。说起来,你怎么一直穿着这套衣服啊?”
这好像是初恋被推进火化场之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给他换上的。
一说起这个,初恋就来劲了,他幽怨地看着社畜,委屈不已:“你还说,你们给我烧的都是纸做的衣服,怎么穿嘛。颜色还奇奇怪怪的。我跟着少休去办事,别的鬼都笑我。”
社畜想象了一下初恋因为衣服被嘲笑的场景,不禁觉得有趣,说:“那他们不也是穿着寿衣吗,笑你干嘛,差不离吧你们。”
初恋假模假样地嘤了一声,揩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开始给社畜讲述自己在冥界的故事。
因为不能投胎,他被少休带到冥界。少休临时有事离开之后,初恋不知道该去哪里,开始了冥界的流浪生活。幸而灵魂不用吃饭,初恋也就不用去和路边奇形怪状的猫狗抢吃的。
但少休嘱咐他要多休息,不然容易变成精神恍惚变成厉鬼,于是初恋随便找了个桥洞睡觉。某天初恋睡觉时,不幸遇上了忘川发大水,莫名其妙被冲到了孟婆桥旁。
在好心的孟婆帮助之下,初恋成功向轮回司申请了一间屋子住下。初恋身上只有几张殡仪馆烧给他的黄纸,不能作为冥币流通,孟婆帮他缴纳了两个月房租之后就离开了。
初恋想把钱还给看起来同样贫穷的孟婆,于是出门试图找工作。好心的小吃店老板任用了他,一周后被巡使以聘用童工的名义带去批评教育,还罚了钱。
初恋心惊胆战地打了一个月黑工,勉强还给了小吃店老板一半的罚款。虽然对方看他可怜没要他的,但初恋还是把他们放在了小吃店门前。
终于,少休回来了,帮他还清了债务,条件是初恋跟着他,用做事来抵账。初恋很快答应了,时刻准备着上岗。
但少休并不着急,甚至把初恋送到了冥界第一高中读书,等初恋成功毕业后,才要求初恋跟着他一起办事。
在那之后,他们就常常像今天这样,奔波四处寻找未到轮回司报道的魂魄。轮回司也会给他们冥币作为报酬。
朱明山不允许烧纸钱,初恋的家人也全都搬到了别的城市。因而,不管是社畜压在墓碑前的冥币,还是初恋家人烧的纸钱,初恋一律收不到。
而冥界物价很高,初恋这种低学历的编外人员工资很低,于是他一直没能换一身衣裳。
社畜惊讶于冥界和现实社会所差无几的生活,一时没说话。初恋眨巴着眼睛看了社畜许久,才听见对方缓缓开口:“…公主啊。”
初恋很久没有被人叫过这个外号,猛地听见社畜这样喊自己,反应了几秒,五味杂陈地应了一声。
“你说的,‘因为不能投胎’,是什么意思啊?”
初恋哽了一下,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居然因为社畜能听见自己讲话而过度兴奋,以至于忘记了隐瞒不能投胎的事。
在他绞尽脑汁地想措辞糊弄社畜时,社畜差不多已经猜到了,“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准备怎么办,这样就挺好的。”社畜的眼神很清澈,被对方直勾勾地望着,初恋很难像上次一样扯谎。
虽然少休说,像初恋这样阳寿未尽死于意外的,等生死簿上的寿命到达结尾,就可以去投胎了。但说实话,比起投胎,他更愿意留在冥界。灵魂依托他人的思念和自己的记忆存在,喝过孟婆汤,忘记了往事,这个人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初恋不想忘记自己认识的所有人。
月光溶溶,一室静谧。
社畜冷不丁地开口:“你还欠少休多少钱,我给你烧。”
“……三百二十一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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