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四章 沛公

……

陈嘉澍曾经无数次地梦见过裴湛的离开。

在那个临近年关的冬夜。

那时的他才十八岁。冲动、鲁莽,有自己的高傲,不懂爱一个人要珍惜。

年轻气盛的陈嘉澍站在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湛在底下挣扎,把他当笑话当乐子一样地放在手心里玩弄。陈嘉澍就想要一个听话的宠物,无依无靠的裴湛就很合适,他第一次见裴湛就知道,这人是个好玩具。

所以哪怕陈嘉澍厌恶,他也无可救药地靠近裴湛。

因为陈嘉澍实在太孤独,在感情方面又太愚钝,他不知道怎样喜欢一个人,只有看到裴湛痛苦,才觉得自己在被人爱着。

他明明那么需要被爱。

可他怎么也不肯承认。

陈嘉澍不肯承认他爱裴湛,甚至在与裴湛告别的很多年里,他都对自己曾经的爱意矢口否认。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沉闷又无趣的穷酸鬼?

于是他理所应当地把自己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耐都施加在裴湛身上。反正他很痛苦地活着,所以谁都不要好过。

谁让裴湛就像是只被抛弃过又忽然被捡到的流浪狗,那么蠢又那么聪明,连听话都恰到好处,听话到好像陈嘉澍怎么恶劣,他都不会反抗。也是,狗么,哪怕被一脚踹得痛狠了,也只是呜咽着回来舔舐他的手背。

当时的陈嘉澍天真地这样想。

陈嘉澍也以为裴湛会一直听话。

他错误的判断了一切,以为当年的国庆只是一点小龃龉,陈嘉澍以为他们当时的矛盾就和那一通没接通的电话一样,裴湛伤得再重也会慢慢原谅他,他以为他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弥补。

毕竟不论他们闹成什么样,裴湛过年总是要去他们家桌上吃饭的。

可是当他放假回到宁海的时候,在陈家老宅并没有见到裴湛的身影。毕竟裴湛早没有家了,他除了寄人篱下,别无选择。

那不过是只没人要的野狗崽子。

他不敢走,陈国俊更不允许他走。

陈嘉澍对自己的推测自信满满。所以他一路找去了他和裴湛曾在宁海住过的公寓。

但那所公寓里没有裴湛。

甚至也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陈嘉澍有点愣住,但随即涌上来的是嘲讽,他觉得裴湛这人真是可笑,明明拿着他的钱,住着他的地,还要装模作样地要那点自尊心,自己不过是数落他两句,就闹别扭不肯回宁海来。

闹别扭也好,真生气也罢。反正北京的那套房子依然属于陈嘉澍,裴湛不愿意回来也只是寄居在贝壳里的螃蟹。只要陈嘉澍愿意,裴湛会立马变成流落街头的乞丐。

陈嘉澍看笑话似的,拿起电话就给裴湛打过去。

但是得到的回应只有手机里传来的电子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sorry……”

陈嘉澍手指捏紧了手机。

照理来说,他对裴湛应该不在乎才是。

对,他不在乎裴湛,这人回不回来过年,和不和他一起生活都不重要。反正他姓裴,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陈嘉澍就这样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招呼司机把自己送回家补觉了。

那一觉他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后续的每天也很好,他和徐家皓出去打球,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出去吃饭,各家的少爷小姐聚在一起玩儿了几轮后——

陈嘉澍打了陈国俊的私人飞的落地燕都。

落地时间9:30。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些天他一直打不通裴湛的电话。

陈嘉澍倒要看看,到底谁给他的胆子敢不接电话。

他指挥司机,一路开导自己在燕都的那套公寓楼下,他买的那一户一片漆黑,在一整楼的灯火通明中显得格格不入。

陈嘉澍嗤之以鼻。

这个点灯还没亮,裴湛恐怕又背着他偷偷出去兼职了。他一边上楼一边想,打那点工能赚几个钱?好好让他养着,能多玩几年才是真的赚了。

当时的他就这样故作轻松地摁电梯上楼,完全不想思考为什么这些天裴湛电话打不通,也不考虑为什么已经快要过年了,裴湛还没有回家。

陈嘉澍不想承认自己的惶恐。

当陈嘉澍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坠落。

很久没住人的公寓中到处是灰尘,茶几上放着他给裴湛的公寓钥匙、车钥匙、公民身份证和那张他不停往里打钱的银行卡。

陈嘉澍第一反应是质问,这么脏的公寓,打扫的保洁阿姨难道没来上班吗?

他当即给保洁公司打了电话,公司总负责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说早早有人停了这个业务,说那间公寓不需要人来打扫,更不需要人来做饭。但陈嘉澍逼问是谁时,他们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陈嘉澍当时的情绪太复杂,现在回头去看他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概括,惊惶、恼怒、嘲讽……还有更多的没法说明当的情绪一道涌出,不一而足,五味杂陈。可是陈嘉澍不觉得裴湛敢离开。

他知道裴湛无处可去。

裴湛这样的人离了他,离了陈国俊,就会死在风暴里。

陈嘉澍就这样坚信,裴湛没有胆子敢不告而别。

他固执地在公寓里给裴湛打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提示音里始终是无法接通。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茫然地看向窗外,才知道——

天亮了。

……

当年的分别是那样的静谧无声,甚至算得上猝不及防。

陈嘉澍没有看到裴湛离开的背影,如今却看到了裴湛一步一步离他远去。这不是第一次,陈嘉澍看着裴湛从他身边离开,他们重逢之后,似乎每次都是这个人先走。

似乎他总是看到裴湛的背影。

这种分别实在太难以忍耐了。

陈嘉澍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起身一把拉住了裴湛的手腕。

裴湛不明所以地回头。

陈嘉澍紧张地看着他,说:“你、你晚上有安排吗,等你睡醒了之后。”

晚上倒是没什么安排,但是裴湛也不会想花多余的时间出来和陈嘉澍单独相处。不是因为怨怼,而是不愿再多做纠缠。所以他下意识想说自己晚上有什么事要做。可在他开口之前,陈嘉澍却忽然露出了有些委屈的神色,他说:“我想和你吃个便饭可以吗裴湛,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裴湛张了张口,像是想拒绝。

可是陈嘉澍说:“就当是对从前的告别。”

裴湛愣怔地看着他。

“我们有始有终,可以吗?”陈嘉澍几乎哀求,那张向来高傲的脸上露出令裴湛瞠目结舌的小心。

“就算对当年的弥补,”陈嘉澍有点不知所措地重复,“裴湛,我们有始有终好不好?”

裴湛无声地注视着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可是裴湛最后什么也没有讲。他只是说:“好吧。”

好吧。

裴湛还是怜悯。

他看到陈嘉澍拽住自己的那一秒他就已经开始怜悯。这种怜悯不是好事,意味着他们要相互纠葛,彼此紧缠。裴湛现如今只想和他做陌生人。

陈嘉澍也心知肚明,

他们就这样相互揣着你知我知的情绪,在沉默里对视着。

很久裴湛才说:“可以放手了,小陈总。”

陈嘉澍顺着裴湛的目光看向自己紧握住他的指节,随即又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指,说:“抱歉。”

裴湛客气地冲他微笑,说:“我看你精神不好,最近没睡好?”

实际上也并不是。

小陈总刚刚在桌上谈笑风生、运筹帷幄,大有上位者姿态,裴湛坐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看上去反而像个陪衬。

陈嘉澍这种人,总是要做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裴湛心知肚明。

只是到他们俩私下相处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完全相反,陈嘉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收敛,他看着裴湛的时候有点不易察觉的软弱。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裴湛淡声讲。

陈嘉澍有点发愣,他“哦”了一声,还没说话,裴湛就又转身走了。

慢慢走出门的裴湛轻声丢下一句话,说:“吃饭的地址发给我,我会来的。”

……

风景度假区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这里是江南丘陵地带,多山多水多草多木,景区里有一块占地面积极大的淡水湖,湖边错落有致地种了许多柳树和杨树,树边又十分有意趣地做上了夜灯,坐观光车路过的时候十分的景色怡人。

裴湛坐在车上,慢悠悠地给陈嘉澍回了个电话:“我有事迟了点,马上就到。”

陈嘉澍在那头说:“不急。”

裴湛把手机收进兜里,目光顺着湖面往远处看。

睡了一个下午,他精神好了不少,长途开车来的困倦被一扫而空,如今有的是精力,看景都觉心情愉悦。

陈嘉澍邀他吃饭,吃的是江南最好的厨子。

裴湛今天睡醒就有所耳闻,张涵雅消息灵通,听说寰宇的少东家连夜到南江那边找了个做淮扬菜的大师傅来这边,问就是晚上要宴裴湛。

什么关系才能专门请个厨子来给做饭?

张涵雅还打了个电话来打趣裴湛。

其实下午他们说不熟张涵雅就将信将疑,陈嘉澍如今又大操大办,弄了这么一出,裴湛倒是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他与张涵雅通着电话,话讲的三分真三分假,说是他与陈嘉澍高中同校,只是班级不一同,不太熟悉。

后来裴湛又只讲他与小陈总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说起寰宇的事有的谈,又与张涵雅告了自己下午失陪的罪过,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恭维话,给张涵雅哄得高兴,直说明晚要在牌桌上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裴湛不置可否,只是在电话这头温和地笑。

近来他风头正盛,在旁人眼里,他人在宁海有打不输的官司,今日又与寰宇少东家结交,算是双喜临门。裴湛想想,他明晚要是真在牌桌上吃瘪也好,迎波弄潮不如激流勇退,要是能用钱让这些达官贵人高抬贵手,他倒是不介意。

只是来这里吃席是赴鸿门宴,他不是沛公也得脱层皮。

不管是陈嘉澍还是张涵雅,他一个也不想得罪,与猛兽过招,总得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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