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当年盘古一斧劈开混沌,天地灵气四散。
后有三皇立世,梳理大局。
劝服人、鬼、妖、神各部落,仓皇茫然间分邦而治,安定天下。
是以天地时局,百态初成。
部落间各守其地,太平日子过足百年,衣食住行不愁之后,欲求不满的野心开始悄然膨胀。
人嫌命短,祈求长寿不老;妖嫌力弱,妄有吞天噬地之能;鬼族守着无终止的阴寒,欲图占据更广袤领土。
各族思来想去,猛然发现一个真理:世间百状,唯有神仙过的最是惬意。
于是,不约而同立下志向:我要成仙!
——
中原
时方七月,仲夏荷香。
太阳又毒又辣,光从九曲天宫泻下,闷得大地像个蒸笼。烤的枝叶打卷儿,牲畜哈气,人也懒怠。
但凡事有个例外,总有脑子一根筋的无畏少年偏爱蹦跶,拉帮结伙上下乱窜。
此时,荒山野岭的山道上,稀稀疏疏聚着一群十来岁的青瓜蛋子。
人群中央的少年长得白净莹润,在黄土露天的穷乡僻壤里穿着一身皎白罗锦。
玉带配饰无一不少,鎏金珠宝挂的琳琅满目。
瞧着比闺阁少女还要矜贵娇气,比王孙贵族还要阔派奢靡。
此时被众星捧月般拥簇,傲气凌人,颇有孔雀开屏的意味。
孔雀身边立着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两只雉鸡,正伸长脖子,趾高气扬,挤眉弄眼,唾沫飞溅。
“我们少爷是月白山庄二公子。月白山庄知道么?那可是天下第一财庄,当今圣上见到庄主都要给三分薄面,与宗门仙长都是喝过茶的交情!”
“我们山庄那是有仙缘在的,仙缘千里迢迢选了二少爷,是它眼光好。我们家二少爷是感应上苍召唤来的,不然我们岂会屈尊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话一出,灰头土脸的小鸡崽子们围着圈,叽叽喳喳。
“真的假的?”
“可俺们打小在这儿住,从没听过附近有啥仙人道人的,骇人吃人的长虫、大兽倒是不少。”
“你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吧。”
“或者是叫哪个杂催给耍啦?”
“可能,可能,还是回去吧!”
都是泼冷水,没有一个看好的。
这可说到二少爷逆鳞上了。
珠圆玉润的少爷脚踩野石头,比旁人都高上一头,自然而然睥睨众人。
他叉着腰,眼珠滴溜溜转过一圈,冷飕飕朝泼冷水的村童瞪过去。
绞尽脑汁半天,拼出句文绉绉的酸话。
“盛世隐,乱世出。这是大家风范!我们林家世代正心求道,寻得就是这般明律。”
一高一矮两个家仆跟着鼻孔朝人,捻酸作尖道:“大宗大派就是这样神秘,你们一群土包子懂什么?”
一主两仆你唱我和,好一顿言之凿凿,把目不识丁的土包子们怼到哑口无言,只好又问些别的。
“小东家,那你要拜哪个仙人?”
林仲惊扬声道:“照阳山之主,关泠君!”
“没听过有这个山头。” 土包子们扭着头,凑到一起悄声说小话:“那位啥主的更是没听过。”
抬头又劝:“小东家,要不还是别去了。”
接二连三被扫兴致,小少爷就是樽泥菩萨也起了三分脾性。
他掂量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眉毛眼睛拧成团,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冷声道:“再废话,引路费我可就不给了!”
随即蹦下石头,冷脸问一直没说话的干瘦少年,催促道:“还有多久出村子?”
“快了,再过前面的土路就能看见官路了。”人群里,一个一直没吭声的干瘦少年瓮声瓮气回话。
他站在村童前面,比别的孩子矮了一头,但模样稳重,不怎么说话,存在感也不高。
领路时,头恨不得埋胸里,一双面条似的胳膊软塌塌垂在身侧,一走一顿,晃来晃去。
察觉有人看他,眼皮微挑,随手薅了把路边晒黄的野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
开口嘟嘟囔囔,说着不中听的话:“不过太阳要下山了,山路可不好走,按小东家的脚程估计天黑找不到像样的住店,要不还是在我们村住下吧。”
林仲惊仿若未闻。
林仲惊沉默不语。
大步流星向前迈进。
这位自小幼养尊处优、衣来伸手的少爷,心中一直憋着股闷气。
他将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中,借着袖袍遮挡,指间不动声色摩挲剑穗,惴惴不安。
心里暗忖:‘走了这么久,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打听不出。难道真的没有什么照阳山,难道真被那个小乞丐欺骗了吗?’
四个月前,月白山庄张贴的求仙缘榜单被一个小乞丐当街揭下。
小乞丐自称祖上承蒙大仙门恩泽有一信物傍身。但家境贫寒,且志不在修仙,不如物尽其用。
于是,仙门的信物换了十万金的丰厚酬劳。
小乞丐信誓旦旦地宣称:仙门声名远扬,一直往东前行,随便问个孩童都知晓。
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皆大欢喜。
然而,从月白山庄到如今的荒野村寨,他离家已逾两月。
这一路可谓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越走心里越没谱。
水路陆路辗转交替,大小城池踏遍。
一主两仆四处打听,却始终未能觅得一座名为照阳山的山峰,也无人听闻过名叫关泠君的修士道长。
眼看着山要穷,水要尽,眼看着求仙无望。
林仲惊心里盘算:‘再走两站,若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原路返回。’
他向来不是爱吃苦的主。
此仙不通、更有彼仙,他爹打下的大家大业不差一顿骗。
思忖之间,一行人已然到了村口。
远目即望,这条荒间土路建的荒谬。
前后两片宽路,偏偏中间挖了个二三米的大泥坑,一条弯弯曲曲、窄的堪堪并排容两人的土坝横在中间,从高处往下看,活像个鸳鸯汤锅。
一群人站在锅把手上,望着另一个锅把。
干瘦少年面无表情解释:“我们这儿经常地动,前几天动的厉害,留下好多深坑。村民不敢出去,前面的村子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临川多山,地广人稀,十年一动。’林仲惊在哪个杂书上看过,确有此事,心下了然。
他探头往坑里瞅,一股恶臭登时扑面袭来,忙捂鼻子,连连后退。
“嚯!坑里填的是什么?这么难闻。”
干瘦少年头也不抬:“地动以后就有了,可能是地下的野兽尸体翻了出来,暴晒在日头底下发酵了。”
要想往东行,只有这村野一条近路。
林小少爷做人的原则就是,能躺绝不坐,能走近绝不绕远!
他一副壮士扼腕的气派,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闷头往前疾步。
走到中间,才恍觉对岸不知何时也上了人。
此时在桥中间迎面对上,都错不开身。
林仲惊用香帕捂住口鼻,头也不抬,习惯性去摸腰侧的钱袋子。心里暗自盘算,用‘钞’能力让来人先让路。
一抬头,发现对面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是姑娘,但不是小少爷常见的软玉温香。
来人模样俊秀,穿的也考究。装扮干练,身姿挺拔,身穿黑红花色的劲装,腰带饕餮纹配匣,秀发高束,肆意垂在脑后。
额间系着红色抹额,一双凤眸淬冰,剑眉微挑,眼底露着三分戾气,眉目间化不开的阴郁。
少女眼皮一掀,目光掠过岸边一群半大小子,面无波澜。
林仲惊站在她前面,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似凝出实质。数九天里禁不住的寒,冷的打颤。
很短的一眼,轻轻的撇开,看的林仲惊肝胆俱颤。
娘啊,这气场比私塾先生还骇人!
林小少爷人长得阔态,一开口就是仗钱欺人的纨绔恶霸样,实则怂的一批,只会耍口头威风。
此时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如冷水兜头泼下,瞬间浇灭小胖墩心里虚高的焰火。
他摸向腰间的手局促垂下,干巴巴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前后都靠不住,干脆踮脚,像只鸵鸟似的,试图缩低自己存在感,侧身让开路。
然后…
然后脚下踉跄,‘噗通’一声,整个人栽进泥坑。
这变故发生太猝不及防,高矮二将离得最近,抢跑过去,伸手一拉,什么也没拉到。
于是一边嚎着‘少爷啊!我的少爷’,一边顺着沟往下滑。
少女双手叠抱着自己的剑,稳稳站在坝上,侧目扫了眼滚层泥的胖球,眼底嘲讽不言而喻。
她信步走下土坝,方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村童们噤了声,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蹲在岸边,磕磕绊绊绕开让路,大气不敢喘。
一时间,坑里坑外,乱成一团。
走出几步,临桥又是一个小姑娘紧随其后,气喘吁吁追上来。
她年纪略小几岁,身上装束和方才的少女一般无二,腰间系着一只成色上好的玉牌。
走到中间才看见坑底下有人,慌忙扫了眼坑底的狼狈景象,又极目看着疾步走出二里地的少女,生无可恋的停下脚步,朝这位不幸入坑的无辜路人作揖致歉。
“实在抱歉,我们师姐妹二人急着赶路,以此物当做赔礼,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她跑到岸边,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本想塞在村童手里代为转达,但甫一抬手,一群孩子做惊鸟状四散,只得转身把东西放在岸边空地上。
又朝坑底二作揖,道“此处夜间虫蛇众多,前边再过三里路就是集镇,这些银两留下给各位净身,得罪了。” 语罢,急匆匆跑掉。
这场事故的变量匆匆来又匆匆去,众人目光又落在摔下坑底的阔少身上。
林仲惊是仰面摔下坑的,他从坑底直起身,糊了一脸秽物。
此刻只觉头晕目眩,手脚虚浮,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灵魂出窍般,已经和世界都隔着一层屏障。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太阳一照,臭气形成薄薄的沼瘴,此时一搅,恶臭味直冲九霄。
林仲惊撑起眼皮,打眼一瞥,褐黄的汤水上飘着白胖密实的小结晶,欢快的蠕动咕蛹。
“呕——”前一声是臭气熏的。
“呕——”后一声是被恶心到的。
一众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回岸边,捂着鼻子躲得老远。患难主仆三人在坑底面面相觑,脸色紫青难看。
这哪里是地动露出来的腐尸,分明是粪池!
出师未捷啊,出师未捷!
小胖墩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屈辱,崩溃到欲哭无泪。
等三人手脚并用上来,已经滚了一身秽物。
烈日焦灼,身上粘腻潮湿,臭味熏天。
村童瑟瑟缩缩聚成一团,看着三人大气不敢出,身体诚实至极,恨不得躲开二里开外。
这笔买卖真不想干了。
奈何报酬着实令人心动。
干瘦少年涨红着脸上前,咬牙劝道:“小东家,天要黑了,衣服脏着没法赶路,回村子洗洗再走吧。”
前路如何尚未可知,来路明朗了然于心。
小胖墩恨恨瞪了眼粪坑,咽下心碎眼泪,满载汤汤水水,果断转身。
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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