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鸢抱着素锦软枕站在廊下,看着女弟子将他的鞋子拿进孟莳卧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庭中海棠花瓣落进颈窝,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床褥搁在那边,”孟莳的声音自房内传来,“叠好放床上。”
“是,大师姐。”
案几上放着一盏青铜灯,两个并排摆放的青瓷药瓶,宁鸢留意到,那瓶身贴着写有“安神散”的朱砂小笺。
孟莳睡觉时,经常被噩梦缠住么?
孟莳随手掀开鎏金熏炉盖,将宁鸢的换洗衣物一件件拿起来炙烤。
是孟莳身上常闻到的沉水香。
宁鸢看着自己的鹅黄色中衣在香雾里翻卷,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孟莳侧着身,发带从肩上垂落,那抹玄色此刻正悬在熏炉上方,随着动作起落扫过炉壁上镌刻的符纹。
“其实我在西厢房住得挺好的......”
“昨夜西厢梁柱发现蚀骨虫卵,睡不得了,”孟莳面无表情,用铁钳挑起件崭新的雪色亵衣,“还是说,你想试试变成行尸走肉的滋味?”
“真的假的?”宁鸢狐疑。
“魔族长期在清虞宗安插细作,不算新闻。”
眼见着孟莳将一枚写有朱砂字的黄色护身符,塞进他那件亵衣领口,宁鸢耳尖蓦地发烫,慌忙抓起案上凉透的茶水猛灌一口。
“我自己来吧。”他走过去,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抢到怀里。
贴身穿的衣服,被孟莳的手指摸着,总觉得怪怪的。
孟莳看了他一眼,唇边亦泛起一丝了然的笑。
入夜时分的尴尬在蜡烛将要燃尽时达到顶峰。
“你这里只有一张床吗?”宁鸢盯着床上孟莳的锦绣方枕和他刚拿来的素锦软枕,不知所措。
“我平时一个人,自然不睡两张。”孟莳淡淡。
“可现在多了一个我。”
“你想睡地上?”
宁鸢赶紧摇头:“我不想睡地上。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孟莳毫不在意:“床够大,随便睡。”便自顾自地开始脱外袍。
两人就寝。
宁鸢僵直着躺成木偶,听着身侧布料窸窣的响动。
沉水香混着某种清苦药味萦绕鼻端,他数着更漏,忍不住偷瞄身侧那人——孟莳阖目仰卧的姿势很端庄,连搭在锦被上的手指都保持交叠。
是平时就睡得这么保守,还是不放心他?
宁鸢紧张得翻来覆去,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画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睡不着?”与他修了百年缘分的端庄女子忽地开口,宁鸢被吓得呼吸一滞。
孟莳不知何时睁了眼,正望着纱帐顶。
月光透过鲛绡纱映在她脸上,将她的翦水秋瞳映衬得极朦胧、极写意。
宁鸢揪着被角的手指微微发白:“我们还没正式成婚,这样睡在一起,会否影响你的清誉?”
孟莳伸手覆住宁鸢的手背,指尖微凉:“不过是个形式。”
“唔。”
“但。”
“嗯?”
“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择日成婚。”
成婚?!
宁鸢感觉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知道孟莳对自己好,是因为婚约的关系,他也很愿意和孟莳成婚。
但若孟莳只是出于责任,而非感情……
宁鸢想了想,轻声说:“也可以不成婚。”
“你想解除婚约?”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孟莳侧过身,在黑暗中盯了他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笨蛋。”
孟莳的呼吸扫过他滚烫的耳垂,宁鸢的脸瞬间涨红。
他不敢再多说,转过身背对着孟莳。
心脏扑通、扑通。
第二天清晨,时妄早早便去了主峰,掌门虞夜和林长老正好在对坐手谈。
棋室静谧,时妄一言不发地侍立在侧,直到二位长辈一局棋下完,才平静地开口:“孟莳和鱼渊准备完婚,还请二位师尊赐一个良辰吉日。”
“你可考虑清楚了?这鱼渊毕竟是!”林长老惊得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看向掌门。
虞夜抬起眼皮,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意外。
时妄神情如常:“他既是孟莳未婚夫,完婚便是理所当然。”
虞夜点头:“完了婚,鱼渊便有足够的理由留在清虞。来日方长。”
话语简单,却意味深长。
林长老看了看这心照不宣的师徒俩,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既然你们达成了共识,便依了妄儿。”
大师姐孟莳和外门师弟鱼渊的婚讯很快在清虞宗内传开。
“羡慕死我了,此等良缘,何时能落到我身上?”
“大师姐朗月一般的人物,怎能便宜了那废柴鱼渊!?”
“大师姐要成婚了?可之前的魔修事件,鱼渊不是很可疑吗?”
甚至连黄青童在内的几位长老都特地过来,亲自询问婚期细节,显然大家都对这桩婚事抱有浓厚的兴趣。
也是,清虞宗好久没有喜事发生了,都想趁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京容与兴奋地走向孟莳,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大师姐,终于下定决心要嫁啦?什么时候办喜宴?我们可得早早准备贺礼!”
京清阳则揽住宁鸢,眉毛挑了挑,故作嫌弃:“你小子行啊,居然真把我们大师姐拐到手了!我可警告你,成婚后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宁鸢:“?我欺负她?”她欺负我还差不多吧!
孟莳淡笑开口:“他没有那个胆子。”隐隐带着保护的意味。
宁鸢心里一暖,抬眼看向她。
或许这场婚约,对孟莳来说,真的不只是责任。
或许,某样他一直在期待的东西,正悄悄地降临到他的身上。
“哟哟哟,还护上了,那我替你打抱不平算什么啊大师姐!”
宁鸢笑了:“算你多余。”
京容与看到两人这心照不宣的氛围,明白了些什么,笑得更开怀了些:“行行行,反正我这贺礼可马上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多邀请些人,来一同庆贺!”
一片欢声笑语中,宁鸢隐隐开始期待婚礼真正举行的那一天。
婚讯传遍清虞宗内外,甚至许多仙门世家都听说了,两人正式开始忙碌地筹备婚礼的相关事宜。
孟莳在这些事情上显得格外利落,她思路清晰,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宁鸢则完全是第一次涉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时常在细节上显得笨拙。
挑选喜服那天,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色喜服,都整齐地挂在架子上,映得宁鸢眼花缭乱。
他低头摸着那些料子:“这些都差不多啊,有什么区别?”
孟莳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喜服的样式、刺绣的图案,还有衣领和袖口的宽窄。你可得挑仔细了。”
“这么将就吗?”宁鸢皱皱眉,“那就挑件最红的吧?”红的喜庆。
孟莳眉头一皱,显然对宁鸢的提议有些无奈,便无视了他,自己挑选了几套,一一指挥她燕云老家来的裁缝修改细节。
见她操持得如此得心应手,宁鸢的脑海中隐隐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她这么熟练,难道私下里早就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了?”
“难不成孟莳早就想嫁给我了?!”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出现,立马让宁鸢的脸颊滚烫。
孟莳一边记录着,一边将一件样衣拎到宁鸢面前比划:“等下试试这件。你先去挑婚宴用的杯盏和蜡烛。”
宁鸢挠了挠头,随手去库房选了几根普通的红蜡烛。
“你打算就用这些?”孟莳挑起眉头。
宁鸢愣愣:“红的不就行了?”
孟莳眉眼里尽是无奈的笑意:“婚礼要用的是雕刻精致的龙凤红烛,不是你手里那些道观的香火贡品。”
宁鸢顿时有些窘迫,赶紧将蜡烛放了回去。
“看来以后不能指望你操办这些事了,”孟莳嘴角微微上扬,“婚礼的事,还是得我来负责。”
“是啊,有你就够了。”宁鸢试图偷懒。
“你呀。”孟莳长长的指头戳了下宁鸢的额头。
她从桌上拿起一份采买清单,递给他:“陪我去山下集市上买这些,别乱选。”
“遵命媳妇儿。”
山道旁的野樱开得正艳,宁鸢踩着满地落英,看向身旁人。
孟莳今日换了素纱帷帽,腰间坠着的香囊金线在阳光下发着光。
“糖渍梅子要不要带些回去?”宁鸢停在一家果脯铺前,竹匾里透红的蜜饯恰似孟莳试口脂时抿过的唇。
想到这里又忽觉唐突,他慌忙指着旁边铺子转移话题:“那个...同心结的式样倒是别致。”
孟莳正欲答话,忽被一阵欢快唢呐声打断。
八人抬的朱漆喜轿转过街角,轿帘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晃得人眼花。
新郎官胸前红绸球足有蹴鞠大小,正从马鞍上下来,准备去扶新娘。
“倒是比宗门里的合籍大典还热闹。”孟莳拉着宁鸢往前凑了凑。
新娘石榴裙下露出的绣鞋尖缀着明珠,随着“过火盆”的动作在炭火映照下流转华光。
孟莳眉头一皱,指尖不动声色地凝起探查邪祟的浅金色灵气。
司仪拖着长腔喊出“夫妻对拜”,围观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宁鸢被挤得一个踉跄,后背撞上孟莳抬起的手臂。孟莳将他牢牢扶住,隔着薄衫传来的温度让宁鸢耳尖发烫。
“多谢。”
“当心。”
——新娘袖中藏着东西。
孟莳还未来得及告知宁鸢,那对新人已执手共饮合卺酒。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新娘染着蔻丹的指尖在新郎掌心轻轻一勾,含羞带怯的眼波,让宁鸢想起副宗主的明水园外颤巍巍的夕颜花。
“他们这般情意,倒像是话本里写的佳偶天成......”
宁鸢话音未落,酒盏突然摔落炸成碎片。
着鸦青色长衫的男子从酒楼走出,嗤笑声响彻整条长街:“诸位可知这新妇原是春溪巷的挂牌姑娘?接客时用的名字唤作——”
“你胡说!”新娘猛地掀开盖头,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在愤怒中扭曲。
她的发间步摇随着颤抖哗啦作响,方才还含情脉脉的新郎此刻脸色煞白,竟踉跄着退到系着红绸的拴马桩旁。
人群嗡地炸开锅,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路边的炮竹摊,噼里啪啦的炸响,惊得马匹扬蹄嘶鸣。
卖花婆子挎着的竹篮被吓翻,方才还在撒铜钱的小厮慌忙把剩下的喜钱塞回褡裢,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对着新娘指指点点,其中不乏污言秽语:
“啧,竟是个勾栏货色。”
“装得跟个黄花闺女似的,真以为人看不出来啊!”
“找老实人接盘呗。”
宁鸢看见新娘袖口突然寒光一闪。
“小心!”他本能地要去拉孟莳,却见她帷帽轻纱无风自动。
那柄始终悬在腰间的怀秀剑已化作软剑,不知何时缠住了新娘手腕。
叮当一声,淬毒的银簪跌进满地的桂圆红枣堆里。
新郎的脸变得铁青,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目赤红地扑向青衣男子:“我杀了你这嚼舌根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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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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