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谨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年被一场意外事故强行划出一个分水岭,无忧的童年、父母的关爱、温馨的家庭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自此人生天翻地覆,被迫长大。
第一次明白死亡的意义是八岁,向来温柔的母亲因绝症住进医院,重病一点一点剥夺了她年轻的容颜,原本温婉精致的那张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头发越来越少,眼眶越陷越深,身形日渐消瘦,身上的医疗器械越插越多,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枯萎衰落,快的甚至让人来不及惋惜,直到医生在她的身上盖上白布,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无奈地摇头,向家属劝说着节哀顺变,父亲强忍悲痛安慰季谨:没关系,妈妈只是离开了我们。
后来季谨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也明白了父亲所谓的离开就是死亡,因此彻底放下了心里的期待,不再等着母亲回来,他开始试图开导自己,至少他还有父亲,那时候他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一连好几天不回来,偶尔回家也只是留下一些钱让季谨自己买些吃的,然后看着季谨开始愁容满面地摇头叹息,眼神里有季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父亲会轻轻揉一揉他的头发,但那慈爱的目光只有短暂的一瞬间,然后迅速撒手步履匆忙地离去。
季谨知道父亲在给一位大公司的老板做专职司机,也偶尔会提到那姓夏的老板家境优渥,出手阔绰,从没亏待过他,如果不是夏家接济,他恐怕无法负担母亲那高额的医药费,季谨看着父亲匆忙的背影,猜测他大概又去工作,因为给母亲看病花了太多钱,他必须拼命加班,才能还起所欠下的高额的外债。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天半夜,父亲再一次回到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把睡的迷迷糊糊的季谨叫起来,带着他去了夏家。
下车时,季谨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抬头看着眼前即便是在夜晚也灯火通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别墅,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家不住,要来别人家住,父亲只简单回答说是因为把他一个人放家里不放心,所以把季谨接过来一起住。
季谨更困惑了,父亲已经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自生自灭半年多了,就在季谨已经习惯一个人在家生活的时候,怎么突然又不放心了?
季谨没想那么多,他跟着父亲走进夏家别墅的大门,他们住的地方在别墅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型楼房,和主建筑相隔1公里左右,据说是专门给别墅里一些司机、家政、厨师等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即便是职工宿舍,这栋小型楼房内外装修和配置也是相当不错,与季谨家的老破小完全是天壤之别,连床都格外松软,那天晚上季谨睡得很沉,他梦到了以前和爸爸妈妈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生活,然后醒来盯着天花板久久地沉默。
寄人篱下,季谨除了上下学,平时在别墅里从不乱走动,活动的范围仅限于他住的地方前后几百米,因为怕给父亲工作添麻烦,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上学,又不敢乱跑,这栋楼里住的叔叔阿姨全都工作去了,周围一个同龄的小孩有没有,季谨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本陈旧的漫画书,坐在走廊上的台阶上发呆,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兜头而下的冷水就从他头上浇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和手里的那本漫画书,然后身后的笑声由远及近,清晰可闻。
季谨回头,看到一个男孩手里正拿着浇花用的水龙头当玩具水枪,对着他的脸又浇了一次,男孩似乎找到了乐趣,捧腹大笑的同时还不忘把水龙头调到最大,继续对着季谨喷水,高压水枪的威力直接把季谨冲击的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你干什么?!”水还在不间断地喷,季谨站不起来,只能大吼试图让男孩停下来。
“你是最近新来的佣人的孩子吧?陪我玩,我可以给你爸涨工资,哈哈哈哈哈……”
季谨抬手想挡住喷过来的水枪,但效果微乎其微,他怒视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男孩,并不打算陪他玩,男孩短暂地把高压水枪移开,走到季谨面前,拿出一千块钱在季谨面前晃了晃,“再陪我玩会这些钱就都是你的,听说你家很穷,你爸之前还来找我借过钱呢,你瞪谁呢,信不信我马上回去跟我妈说,让她辞退你们。”
季谨那瞬间不知作何反应,他本能地想夺过那把高压水枪对着那个男孩也喷一下,告诉他这玩意并不好玩,理智上又告诉他要忍住,不能让父亲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丢了工作,一番思想拉扯下,季谨已经准备咬牙答应男孩无礼的要求,男孩的母亲突然在远处过来喊他,男孩这才被转移注意力,扔下水枪离开。
不需要向谁打听,季谨就能看出来那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女人是这栋别墅的女主人,刚才那个男孩就是女主人的宝贝儿子,季谨从在别墅工作的叔叔阿姨口中得知,那个男孩叫夏钰,女主人叫苏晚,但别墅的女主人不认识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不过这都不重要,季谨并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所以他更加小心避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但一天晚上,他还是避无可避地突然被苏晚揪着衣领把从住的地方强行拖进别墅客厅里。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季谨和往常一样很早就睡下,然后就听到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随即他被人从床上强行拽起来,苏晚扯着他睡衣的领子连拖带拽地把他往外拉,别墅院内的草坪被大雨打湿,溅出的泥沾了季谨一身,倾盆大雨瞬间将他淋透,季谨不明所以,但喉咙被禁锢着,甚至问不出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季谨第一次踏进别墅正门的客厅,一尘不染的地板被他身上的泥水弄出了很大一片污渍,他来不及反抗就被苏晚连续扇了几个巴掌,耳边瞬间充斥的剧烈的轰鸣声,整个人都是懵的,周围站着的佣人没有一个敢抬头或者上前阻止,季谨在女人的辱骂中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的父亲十天前死了,在接夏钰放学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时路况很好,没有堵车没有追尾,事故发生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季谨的父亲疲劳驾驶,在走一段盘山公路的时候犯困没有控制好方向盘,车子直接撞到路边的防护栏,然后翻下山,连摔带滚跌落山崖,发现的时候车子燃起了熊熊大火,季谨的父亲当场死亡,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夏钰还有生命体征,被送到医院抢救了整整七天后最终确认死亡,然后下了葬。
受到巨大刺激的苏晚精神恍惚地过了三天,她甚至拿着水果刀跑到医院停尸房里准备给季谨父亲身上再捅个几十刀,大卸八块用以告慰她那飞来横死的儿子,结果被医院的工作人员强行拦了下来,在停尸房里他听到医护人员说要通知季谨去认领尸体,苏晚这才知道害死她儿子的凶手居然有个儿子就住在她家,于是她扔下刀飞奔回家,冲到季谨房间把人给拖了出来。
这是季谨第二次见苏晚,这个女人再没有了上次的精致得体模样,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眶通红,没有化妆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皱纹,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此时这个女人正声嘶力竭地一手掐着季谨的脖子,另一只手不停地扇季谨巴掌,边打边辱骂:“你那个穷鬼爹,我好心聘用他,给他提供工作,给他发工资,他找我们家借钱的时候我也丝毫没有犹豫,我们一家这么帮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他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好丈夫的样子,说要借一百万给妻子治病,并且承诺要给我们家工作一辈子还钱,结果呢?他居然整夜整夜地出去赌钱,输光了我借给他的所有钱,白天再出来给我们开车,疲劳驾驶,疲劳驾驶……他居然开车的时候能趴在方向盘上睡着!”
苏晚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看样子是真的打算直接掐死季谨,或者直接把人打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找我们借钱,结果我一调查,他老婆半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还在我们面前骗我们说要给老婆治病,你爸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恩将仇报的赌鬼,狼心狗肺的禽兽!是他害死我唯一的孩子,他借我们家的三百万我就不找你要了,我只要你死,你去死吧!他死了就由你替我的孩子偿命,你去死吧!”
苏晚两只手同时掐住季谨的脖子,窒息的感觉瞬间涌上来,季谨无助地盯着天花板上金光闪闪的水晶灯,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他心想,你说的对,父亲骗了你们,也骗了我,他骗了所有人,落得这样的下场是自食其果,是自作自受,可是……可是我呢?
就这样吧,或许我就是该替他偿命,这样我们一家就全死了,死光了才好,一了百了。
意识渐渐模糊,季谨慢慢闭上眼睛,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客厅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夏起收起黑色的雨伞,外套上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了一大片,他左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看到苏晚发疯的样子时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住手,不要再闹了晚晚,以后这孩子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叫夏蔚蓝。”
季谨突然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他迅速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坐起来大声咳嗽,脸被憋得通红,他窘迫地抬头向大门的方向看过去,于是看到了那个在关键时刻进来,碰巧救他一命的男孩,有一双像贝加尔湖一样清澈碧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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