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易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往不悔山,到山脚下的时候,宗内早学还未敲钟,弟子们零零散散正往山上去。
宗内早学,所有筑基以下的内门弟子都得点卯。地点大多是不悔山山顶剑堂,偶尔也会在他山办。由宗内长老讲学,传授之法大多基础,有些外门弟子天赋卓绝者,也能破例来听。
边易多年不来不悔山。他在宗内也有些名头,这会儿乍一出现,引来不少好奇视线。
便是到了筑基,真气也大多虚薄,不足以支撑御剑,因此他是用双腿走上山的。
青年眸光深沉,鬓发散乱。周身真气流窜间,青白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几分肃杀。他本长得清俊,眉眼周正,看着一身飒然正气。可如今没什么表情,脸色难看,又不自觉带进几分上一世后期的威严感,那是见过血腥气的气质,自然镇住这帮还未出山的弟子。
顿时前山一干人等伫立原地,讷讷不得语。
他一进山,双眼四下扫视,抓住一个神色不自然的,不由分说伸手将人擒来,也不顾门前人多,冷声喝道:
“吴亦山在哪?!”
一片哗然。
吴亦山是不悔山弟子,与这位边易边师兄算是同期。修为乃筑基中期,也算是个天才人物,至少不悔山里,他行二,说的上话。只从前从未听过这边师兄与吴师兄有过囹圄,这会儿不少人好奇的视线悄然窥探。
那弟子慌张答话:“此时……此时吴师兄,约莫在后山吧!”
边易甩手将人放了,朝后山去。唇拉的平直,瞧着脸冷的像是要往下掉冰碴子。所过之处弟子们纷纷让行,这会儿也不急着上山去上课了,待人走远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边师兄这是要干什么?杀气腾腾的。”有人嘀咕。
“嗐,还能是什么,肯定是那姓吴的将人得罪了。要我说,也该有人治治他!那些欺上瞒下、天怒人怨的事儿,他做得还少了?”身旁人冷哼回复,显然是对那吴亦山看不上眼:“先前真将我恶心的够呛,就是我没这本事,不然我也去揍他一顿,才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你说这些……可得小声点!”先前人忙制止他,又过会儿,叹息:“倒是少见边师兄这样,他素来温和。”
“恐怕是他那小师弟。”又有一人咂摸着嘴:“你还别说,当初进内门,都说那不苦山没有长辈撑腰,苦的很,如今这看着,不是有人撑腰么?若是真为着那小子,我倒是后悔了。瞧着咱们这些,就算有长老在后头,可谁会管我们这些弟子的死活?”
“是哦,总比我们这些上不上下不下的,要有人情味儿些。”有人应声,情绪复杂。
边易倒是管不上那些,他满心都想着跑的再快些,一路上对所有人的视线视若无睹。至少从今天开始,他能将这个小师弟真的护在身后。
可他跑的再快,也架不住有人就存心要找庄飞白麻烦。
少年体态的人形容瘦弱,身板瞧着薄脆,像是随便使上一把劲儿就能让他弯下腰。宗门的弟子袍服都是统一的青白颜色,薄薄的一层穿在身上,虽说平日看着仙气飘飘,可此时沾了脏乱的泥水,显得人可怜又可悲。
白色的帷帽摔落在一旁的地上,被人围着的少年垂着头,长发落在脸颊两侧,瞧不清脸上的表情。
可他对面的男人们,脸上却露出些惊艳来。
那是一张很……古怪的脸。
左边眼角下有一道长长的淡粉色疤痕,瞧着像是刚刚长好。那疤痕一头边缘处有些像是晕开墨点似的痕迹,皮肉的连接处凹凸,合在一起,像是一枝长在眼下的芙蓉花。只是那边缘并不平滑,却也添了几分朦胧感,配着那精致的眉眼,怪异的妖冶。
鸦羽似得睫毛长的异样,像是哪里的异族人,垂下的阴影遮住了青灰色的瞳孔。鼻梁的弧度平滑而高挺,白玉似的皮肤上嘴唇很薄,此时下意识紧紧抿着。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忍不住抬眼来看。青灰色的眸子落在人身上的时候,像是带着款款的深情,让人下意识以为,他看的不是一个陌生的师兄,而是他多年的爱人。眼尾微微朝下,又好像含着委屈。
脆弱又艳丽。
吴亦山本也只是爱好寻个法子磋磨人,不止是这破了相的小可怜,别的山上有些不受待见的弟子也都有过这么一遭。可此时看着这么一张脸,他又改了主意。
周围几个被一同叫来清扫这片泥地的弟子脸上露出惊讶。他们都如庄飞白一样,已经习惯了被吴亦山差使,可今日不知哪里来的妖风,吹落了那庄飞白的帷帽。
他们都知道庄飞白破了相,却不知道,帷帽下是这样一张脸。
“你这张脸放在你那山上倒是浪费了,不如以后跟着师兄我来的快活。”吴亦山的声音带着让人不适的怪异音调和沙哑。
庄飞白似有些惶惶,他手指捏紧了竹制扫帚,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弯腰要去捡落在地上的帷帽,却被吴亦山一个闪身抓住了手腕。
对方的手常年练剑,掌心的茧子咯在他的手腕上,带起一股不愉快的疼痛。那眼神像是某种阴暗潮湿处传来的窥探,黏腻的在他身上周游。
“还以为你帷帽下的脸有多恶心,却没想到别有一番风情。我看得上你,是瞧得起你……你也不想以后在这宗门内,没有容身之地不是?”吴亦山声音放的很低很轻,他贴近过来,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可其中蕴含着的满满的恶意,让人背后发凉:“你那师兄护不住你没关系,以后我疼你……”
对方的左手轻轻划过他的脸侧,摩擦过的感觉让人作呕。
周围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没人敢动,也不敢说话,一时这后山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那吴亦山似威胁似蛊惑的声音听不真切,在少年耳边说着什么。
有些人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恐惧神色,也有几分厌恶,和同情。
纤弱少年被他一个用力,半抱在怀里。但直到此时,少年也一语未发,连一个字节都没有。只有不住躲避的脸能看出他的抗拒。
边易远远看见这情形,愤怒的热血直冲天灵。
“吴!亦!山!”
真气几乎不受控制的裹挟席卷而过,将那些低级弟子卷飞出去。一个个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四散飞逃,连落在地上的东西也都舍不得捡,生怕走的慢了殃及池鱼。
边易有过最坏的打算,但此情此景仍让他怒火中烧。前世的所有诡异之处都好像有了解释,若是他今日没来,对着一个筑基中期的,受宗门器重的主峰二师兄,庄飞白这么一个小可怜又能做什么。
结果无非是让人扼腕叹息的屈服。
他冲上去,几乎当下便与人打起来。
可显然他高估了这吴亦山。对方脚步虚浮,体内真气也不够凝实,竟是在他手下一招也没有走过。
“你怎么样?有无受伤? ”他一拳将人轰飞,微垂下脸去问被护在怀里的庄飞白,眼睛还死死盯着远处被砸在地上起不来的吴亦山。
周围还有没跑远的弟子看着这一幕,暗自咋舌,却忍不住想为他拍手叫好,心里只恨不得这一拳能将那吴亦山打废了才是上上好。
庄飞白摇头,他手里的竹杖被扔在一旁,那双细白的手虚虚搭在边易护着他的胳膊上。他身上的泥点粘在了边易衣袍上,视线就这么落在那被脏污了的白色,怎么看怎么碍眼,于是忍不住伸手抚了一把。
边易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过了一遍,又没听见人的答复,这才错眼去看他:“怎么不说话,他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那头吴亦山正从泥里爬起来。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这后山泥泞不堪。他此次本就是叫这些弟子来替他打扫后山的,却没想到这活儿没干完,自己倒是先丢了大脸。
他脸憋得通红,又复而青青白白。这一拳已让他知晓自己学艺不精,只怕是打不过这乡野村夫似得莽汉,气道:“边易!你好大的胆子!你师傅闭关前就没教过你这宗门的规矩?竟敢打到我不悔山上来!”
“我记得这清扫后山,寻常时候都是内门弟子轮班。怎么,这次轮到我不苦山了?”边易眯着眼睛冷笑,松手将庄飞白送至身后,手掌一招,一柄长棍就握进手里,他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弟子:“还是他们?我瞧着这可不是你们不悔山的人啊?”
此次不过是清理后山,可他来的时候那吴亦山分明是想要动手动脚,只怕他不知道的时候也不知道庄飞白暗自吃了多少苦头。
他微微侧头扫过身后的人,目光掠过那张脸时神色不变,只见他脸上没什么屈辱表情,这才放了一半心。
“真是欺负我不苦山无人是吗?”边易冷笑着提着大棍朝面色惊恐的吴亦山走去。一根泛着金光的绳索自乾坤袋中抽出,如一条灵蛇,一眨眼就蹿至吴亦山面前,将人从头到脚捆个结实。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边易,你如今应该在外头执行任务,你私自归宗,若是我上禀长老……啊!!你敢打我!”
“老子打的就是你!!”
“你!边……啊!”
“我要告诉大师兄!啊!别打了!”
边易嗤笑一声:“你去啊!去!叫他娘的吴峰来!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我眨一下眼睛我就不姓边!”
手扬的更高了。
他手里存着劲儿,架势吓人,打的也疼,但就是不显什么伤,也不曾将人抽破了皮。但唯独吴亦山那张脸上,此时正有一个长长棍印。
整个后山一时间只有吴亦山一人的凄厉惨叫声,和素来“温和”的边师兄低沉的讽刺声音。
庄飞白站在不远处,捡起自己的帷帽轻轻拍了拍,将地上的泥点子能拍的都拍落了,又见着几个拍不掉的,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将帷帽戴在头上,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他揣着手,安静的站着,在不远处的惨叫声中显得格外淡定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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