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长夜

陈安道被这句话一刺,神情恍惚了起来。

那日他病重,醒来后已是紧赶慢赶地回了宗门,知晓杨心问被人为难,胳膊还受了伤,却不知那几天大长老对杨心问的攻心之计。

他听出了蹊跷,却一时来不及细想,杨心问口里这句“你修不了仙”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荡。

这本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自小到大他早就习以为常。

可这回偏偏是杨心问这么说。

“你不要我。”杨心问抓住他两只手臂,那力道像是冲着捏断他的手去的,“你敢不要我!”

陈安道正恍惚着,那杨心问竟猛地扒着他跳了起来,猴样的把他当树攀着。

他挣扎了两下,却反倒刺激了这泼猴,杨心问一扑,对着他的颈子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是真下了口的,陈安道几乎觉得自己一块肉要被咬下来的。

他气力不够,被杨心问这么一猛扑,背靠着门跌坐了下来,而杨心问坐在他怀里,疯狗样的死也不松口。

陈安道想去拿乾坤袋掏安神符,杨心问又死死地抓着他双臂,动都动不了一下。

又是摔又是被咬又是惊惧万分,他真心想抽杨心问一巴掌,可又觉得今日这酒是自己不谨慎,才害的杨心问误食了下去。

而且杨心问要是一发疯,真把他肉咬下来可怎么办?戕害同门是重罪,这小孩儿本就在风口浪尖之处,要是连李正德和叶珉都觉得此子歹毒,不肯留他怎么办?

他也是真被吓着了,一时竟拿不出主意,浑身都在发抖,半晌竟只能白着嘴唇,轻轻喊了声疼。

疼死了。

陈安道能感到自己的命脉受制于他人的可怕,也能感到自己在这通了灵脉的小师弟手下是何等无能为力。

身体不好又不是我想的,灵脉不通也非我所愿,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杨心问……你松嘴……你要……你要杀了我吗……”

杨心问不答他,嘴下的力度一丝不减,仿佛他陈安道和他有什么弑父杀母之仇,他今日所有的怨怼都是冲着他来的。

便是死,他杨心问也要咬断陈安道的脖子。

陈安道今年也不过十五,惊惧疼痛,羞愧妒羡,再加上被杨心问的情绪感染,竟也生生红了眼圈。

“是……你了不起,你天纵奇才,不比我天生灵脉不通,不比我体弱多病,你有大造化,你耍横我都拿你没办法。”

陈安道说话间也带了哭腔,却又不肯示弱,强忍着眼泪,叫它一滴也不许流出来。

“可我待你真心实意,便是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你做什么这般恨我?”

偏偏还是有一滴落了下来。

他越发难过,恨声道,“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正觉得委屈至极,脸颊却忽然感到一片湿热。

杨心问不知何时松了嘴。

正用那还带着血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流下的眼泪。

方才还死咬着他的嘴,眼下收了牙齿,只剩下一条温热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他的眼泪。

陈安道满心怨怼忽然落了个空,就好像让他受了这世上最大委屈的人,却又是这世上最怕他伤心的人。

以陈安道的涵养,还是忍不住骂了句脏的:“你他妈是真疯了……”

像是知道他在骂人,杨心问喉咙里滚出点“呜”声,听起来甚是可怜。

陈安道忽然觉得自己被这种玩意儿急哭了也真是没出息。

“起开,你起开。”陈安道推了他两下,杨心问这下总算能听得懂人话,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两步。

“把我的帕子还我。”

杨心问摇了摇头,接着一跃而起,跳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团,掩耳盗铃地装作自己不在。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陈安道没办法,自乾坤袋里取出了几张空白的黄纸,借房间的笔墨草草挥就一张“止”符,止住了出血,又绘了一张“祓”符,清理了伤口。

道法有山、医、命、相、卜五术,而山下又分食饵、符咒、拳法、玄典、筑基无学,因为灵脉不通,他能学的不多,于是专精了符咒,而将其余的医、命、相、卜杂糅进符咒之中,便是他这些自创符咒的来源。

所谓久病成医,他手头的符箓最不缺的便是伤病类的。

只是没曾想还没见到邪祟,便被自己人给咬伤了。

待他处理好了伤口,再去看那杨心问——个醉酒肇事的主犯,现下竟然已经酣睡如泥,且睡姿极其不雅,四仰八叉地躺着还不够,刚刚蒙着头的被褥不知怎么被他卷成了条,摆成一道九曲连环,蜿蜒在床榻之上。

陈安道冷着脸,心里头翻涌起趁着杨心问睡着抽他两耳光的念头。

抽了有什么用,这人眼下睡着,根本不知错。

可是抽了解气啊!

陈安道啊陈安道,睚眦必报,逞凶斗狠,非修仙之人所应为之事。

可是抽了解气啊!

他在原地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下定决心,伸手狠掐了一下杨心问的脸颊。

被掐的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反倒是他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忙不迭拿起了被子,连“三清真人在上”这种话都不敢说,紧张地跑开了。

陈安道自觉大仇得报,心中舒坦了不少,将被褥铺在了房间的长椅上,和杨心问隔了整个屋子睡下。

夜色如墨,他上方便是窗子,窗外月光明亮,微风习习,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却听不见一丝人声。

便是夏风,陈安道平日里也不敢吹的,可今日他莫名豪情万丈,觉得这风甚是称他心中豪迈,竟也没关窗,就这么卷着被子合了眼。

我大概早就想揍他这么一顿了,陈安道心想。

虽然伤口还在作痛,但心中却格外舒坦,陈安道在那丝丝清风里很快便入睡了。

到了后半夜,酒醒梦足的杨心问睁开眼坐起来时,便见自己穿着鞋在床上,脸有些痛,疑似当真被老鼠啃了。而他师兄蜷缩在远处的长椅里,一个翻身便要掉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长椅上方的窗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夜风打着转钻进了门缝里。月光皎洁澄澈,落在窗上像屋外映着雪光,从窗缝里进来的便像一霎刀光,亮得刺眼。

杨心问揉着脸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做贼样的蹭到了陈安道身边,然后又像是忽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那样发起了呆。

半晌蹲了下来,任凭那把月辉银刃削在他头顶。

“这才什么时辰啊。”杨心问低声自言自语,“我怎么睡着来的?”

他虽然睡醒了,但脑子还被那花雕蒙着,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地盘腿打坐,冥思了起来。

这冥思不同于入定,于晋升突破无益处,只有舒神清明,温养经脉的功效,但比入定好的是,这冥思能感知周围,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不需旁人护法。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渐褪,周身的灵气先是浓郁,而后淡去,之后再变浓郁……以此往复,仿佛潮涨潮落,仿佛这世间无形的巨人在舒缓地呼吸。

法门是他自己从书里看的。雾凌峰上三个人,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冥思是具体体验,一个纳闷这还需要学,都提供不了什么参考,杨心问便只能从书里看,再夹杂点陈安道那玄之又玄的理论经验,入定和冥思他竟也都掌握了。

他自知天赋异禀,又勤恳踏实,能不能得道飞升且不论,修得长生怕是不难的。

周身的灵气开始朝着窗边指去,化作他的五感,却比他的五感更敏锐锋利,连窗纸的一霎摇动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他“看到”陈安道睡得很沉,窄窄一把木椅,他竟在睡梦中能一动不动,大半张脸覆在被子里,叫杨心问无端想起旧日在小巷里瞧见的尸身。

百年之后,大师兄和二师兄约莫都不在了,就剩自己跟李正德那不靠谱的在山上大眼瞪小眼儿,这日子也真是难过。

灵气的晃动逐渐加剧,杨心问微微吐纳了数息,叫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暗道,“怎么忽然又在纠结这事儿?”

人心叵测,世事无常,自己若是不成事儿,莫说百年,便是眼下,那群狺狺狂吠之徒都已经欺负到了他们师兄弟头上,自己哪有闲工夫在那儿左右为难?

况且我为难什么?为难自己该不该修仙?这都什么事儿,若不修仙,难道我还打算跟师兄结拜,但求同年同月死不成?

我真有那么想他当我哥吗?

他脑子里乱乱的,越想越迷糊,还是第一次被迫从冥思里抽出来。

正当他心旌摇曳之际,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此夜寂静,那声音像是划破了一幕月夜工笔画,赫然撕碎了这虚假的安宁。

杨心问猛地跃起,向后看去——陈安道也已被惊醒,扶着窗框慢慢地坐了起来。

二人在月光下交换了眼神,行至门边,而后同时打开门朝外张望。确认门口并无埋伏后,便走到了二楼的楼梯边,向下看去——

楼下烛火灰暗,客栈里的人陆续围在那正中间的那张桌子旁边。

那张桌子隐约可见一个鼓起的垄包,杨心问眯眼看去,便发现垄包竟隐约有个人形!

他径直跳下楼去,直接落在了桌子的边角处,把周围的几人吓了一跳,掌柜的以为是什么非人之物,骇得瘫倒在地,往后爬行了数尺。

杨心问低头那垄包上的白布,抬手将那布一掀,入目惊悚惨烈,臭味扑鼻而来——只见一具男尸以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被裹在那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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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门
连载中黄金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