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昭雪

“那……”

叶承楣分明也已经想明白了,唯独嘴巴还不肯相信。他自负驱邪除祟已算熟手,可从前他见到的邪祟除却外貌已经没有半分似人,更别说如姜崔崔般和生前别无一二的祟。

“她在这几日惨死,而后化作祟,毒死了整个村子的人……”叶承楣喃喃道,“我不明白。”

“岁虚之中的魔祟魇肉,皆是按照岁虚内的规则运作。这其中往复无常,祟亦如其生前一般行动,根本无法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陈安道说,“不过我也只是这般推测而已,此地凶险,邪祟丛生,究竟是不是她,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众人一时沉默,炉子里滚的水声便显得格外刺耳,听起来像是脓肿迸裂的声音。遗留在其中的一根茶叶在水中上下沉浮,风浪中的小船一般孤立无援。

陈安道盯着那根茶叶,滚水的水气在他脸上冷却,成了层薄薄的雾气附在他低垂的睫毛之上。

屋内一时死寂。

紧接着杨心问打了个哈欠。

像是在纳闷怎么没人说话一样问道:“所以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

杨心问久久没等到回答,以为陈安道又在无视他,心里不大高兴地抬起头,却见那三人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尤其是跟大师兄同姓那蠢货,一脸“你他妈还是不是人”的蠢样。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叶承楣有些犹豫:“我们和她方才还在酣畅共饮,眼下却……”

“我可一滴都没喝。”

“……不是这个意思,谁管你喝没喝。”叶承楣说。

“我师兄管啊。”

叶承楣觉得这人简直无法沟通,转而看向陈安道。

陈安道方才也对杨心问说的话有些许惊讶,但眼下却又平静了下来,嘴角甚至矜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生死之事,你比我看的明白。”陈安道摇头轻笑,“是了,她毕竟早已经死了。”

眼见二人谈话间似已经做了取舍,叶承楣终于忍不住直言:“可是她看起来就跟活着一样。”

颜为生担忧道:“承楣……”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跟活的一样。”叶承楣抓着自己腕上的铃铛,“她活着的时候已经那般凄惨,死了之后,哪怕是被困在——”

“死了就是死了。”杨心问说,“如果我死了还被人这般摆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人。”

叶承楣一滞,神色越发暗淡。

“那个姜崔崔本就是假的。”陈安道开口道,“死灵在堕化的瞬间便已经失去了魂魄,她的魂魄已经落入了深渊,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一只祟,一个按照岁虚的规则模仿着姜崔崔的东西——而那个东西之中空无一物。”

“可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像一个活着的人?”

“孩子总是很擅长模仿的。”陈安道说,“深渊之理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想象得还要多,正因为它对人并无恶意,所以它能做的事比你想象得还要更为残忍。”

叶承楣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颜为生陪在他身边,杨心问见陈安道看了他一眼,接着出了门,他便立马起身跟了出去,留叶颜二人单独在房间里。

他方才巴不得立马能跟陈安道独处,然后问清楚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可真被陈安道这么交出去,杨心问却又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陈安道站在楼梯边等他。杨心问挪着步子走过去,停在了距离陈安道两步的距离,低着头,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已经做好了认错的准备。

接着便听陈安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之前是我不好。”

杨心问茫然地抬头:“啊?”

陈安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对你有几分妒羡,以至于对你说的话也过分曲解。仔细想来,你本不是那样的人,约莫是大长老对你说了些什么,才害你这般忧思过重。”

他顿了顿,又说,“或许……也有我对你太过严苛的原因,若你觉得学得实在辛苦,不妨与我直说,不要憋在心里。”

他说了挺长一句话,但没能让杨心问心中的困惑减轻半分,反倒越发不解:“死老头?他怎么了?而且我……我学得也不是很辛苦啊。”

“寻常书院的先生天天都要打人板子,我以前伺候的小少爷每天能被抽两次,你还一次没打过我呢。”杨心问说,“这哪里严了?”

杨心问的眼睛睁得很大,里头一片澄澈赤诚,陈安道别开视线,轻咳一声道:“那便好。”

“比起这个,师兄你还没说清楚,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呢?”

陈安道浑身一僵。于他而言,自己被十三岁的小师弟徒手制住,然后被咬,又被急哭,这件事虽然丢人,但还不至于叫他抬不起头做人,可要他当着小师弟的面子承认,那便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了。

“没什么。”

杨心问的表情立马便难看了起来:“师兄,为什么这也要瞒我?”

“你别问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口。”陈安道说,“行了,该说的也说完了,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你之前配合我演戏,想来也是看到了她手上那对镯子,对吗?”

话题被生硬地牵走了,杨心问还想追问,但又不想陈安道觉得他这人轻重不分,是小孩子脾气,到底还是按下了心绪,答道:“是,那镯子上的纹案,和厨子说的走贩卖的一模一样。”

“那镯子若正是姜崔崔的,那便很有可能是杀人越货。”陈安道顿了顿,“那个走贩的尸身虽然惊悚恐怖,但那解肢挖骨的手法依旧能看出是人为而非邪祟所做。”

杨心问回忆道:“瞧着像熟手的屠夫,而且没有尸臭。”

“眼下事情先后看起来是这样的——先是每次弟子大选前的失踪案,直到这一届弟子大选两个月前,走贩杀人越货,取了姜崔崔身上的镯子去贩卖,接着他自己又被杀害,尸体被凌虐后送到了客栈大堂,几天后便发生了投毒案,而在长明宗下山封道之后,这地方却又开始发生失踪案了。”

“投毒案跟姜崔崔和走贩的联系我们还没找到。”

陈安道点点头:“投毒用的是魇镇,投毒的究竟是人还是堕化之物也尚未明了,怕是不太好查。我们不如先将姜崔崔的案件从投毒案中剔除,归在之前的失踪案里一并查起。这些失踪者跟姜崔崔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间上也是连贯的。”

“虽然每次失踪的人不多,但这么多年下来,尸体也够埋整个院子了。”杨心问将手搭在了楼梯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已经开始收拾的店伙计,“若是绑来拿去卖的,那参选的弟子年纪未免有些太大了,这年纪可不会再认别人当爸了,拉去青……那种地方,也不好教了,可如果是绑来杀的,为什么偏偏抓这些比寻常人还要更难对付的修士,姜崔崔有钱,可大多数小门小户的修士可能还不如一般的商户。”

“而且凶手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这些尸骨的,哪怕他家院子真够大,那也会臭啊。”

听到杨心问对被拐孩子的下场一清二楚,陈安道神色微妙地看了过去,本意是怜他年少失怙,流离失所,可杨心问正处在“刚刚和好如初”的“惊心胆战”期,被他这么看一眼,立马摆手澄清:“我可没去过!”

陈安道失笑:“小小年纪,你能去哪儿?”

杨心问心道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多得是十一二岁就去过的。他认识的另一个当家仆的小孩儿便告诉过他,他们家少爷这下面虽然还不顶用,但天天跟他们就楼里姑娘的胸脯高谈阔论,哪些是上品,哪些是下品,说得头头是道,且极尽猥琐。

“自然是哪里都去不了的。”杨心问借坡下驴,接着说,“所以,我觉得这些人挑的古怪,莫非是修士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修士的特殊之处多如牛毛,许多邪术都有以灵子灵娘点阵入丹的说法。”

“那……那屠了镇的投毒案莫非……”

陈安道摇摇头:“不像,以灵血为媒的邪术大多有通天之能,如果只是为了屠镇,这邪术能做的未必比砒霜好多少。”

杨心问皱起眉头,摇摇头道:“真难办。”

紧接着他又忽然想到:“师兄,你之前说在这岁虚之中,万事万物循环往复,可我们上次进来时,已经是那走贩遇害之日,可我们这次进来,姜崔崔都还活着,这又是为什么?”

像是站久了有些累,陈安道慢慢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许久没有说话。

“师兄?”

杨心问迟疑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是了……”陈安道神色似有些恍然,但眼里却精光乍现,露出些狂热之态来,“顺序。”

“是顺序。”

“什么顺序?”

“知情的顺序。”陈安道说,“我们今日之所以能注意到姜崔崔,是因为我们都很在意她的镯子,如若我们之前不曾听闻镯子的事情,根本不会和她认识。而我们之所以知道镯子的事——”

“是因为我们在上一次听厨子讲过!”杨心问又是明白又是糊涂道,“可这是为了什么?难道这岁虚费尽心机,就为了让我们注意到姜崔崔的镯子?”

“岁虚也同样是堕化之物,是深渊之理,他运行的准则,说到底还是完成愿望。他选择将叶承楣他们困在这里,又将我们困在这里,又用这种方式叫我们看到关键的线索……”

杨心问见陈安道长舒了一口气:“我想,此方天地,名为昭雪。”

他们身后合拢的房间门,此时隐隐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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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门
连载中黄金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