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日光

杨心问听着那笑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邪祟,这绝对是邪祟!他在心里笃定,这笑容里五分快乐三分天真两分软糯,配比之精准简直像是秤杆成的精!

段位如此之高的笑容,拿下叶承楣那俩傻子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只见那两人跟见着皇帝的奴才样的,一脸谄媚地逗那孩子小,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回了客栈。

杨心问悚然:“仙门世家子弟真有这么离谱吗?当初我要是学着卖两声笑,岂不早就能混进临渊宗了?”

纸人干巴巴道:“……人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杨心问想了想:也是,师兄当时也不想我上山。

这么想来,其实临渊宗压根没人希望我留在山上吧。

相看两相厌的师父自不必说;他和大师兄虽然算是有些交情,但大师兄这个人跟树上的鸟雀都很有交情;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也就只有师兄。

可师兄对他那么好也不过是因为责任在那儿罢了,哪怕换这邪祟上山,估计也是一样的。

哦,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邪祟。

杨心问心里差不多有了主意。

接下来再留在宗门里不过是找死,不如等这件事结束了,便找个机会拜别师兄,不必再上山了,至少这样还能多活几年,也省的临渊宗的那群人因为自己给师门寻不痛快。

就是那账本没拿可惜了,还欠着师兄多少钱来着,之后还得当神棍赚点钱还。

他看着那个被举高高带走的邪祟,忽而觉得越发对这三看不顺眼,心里头“切”了一声,缓步跟上。

那两人将小孩儿带回了客栈,开始哄着他说话,小孩儿能哭出声音,至少证明了嗓子是没问题的。

“小孩儿,你记得你家住哪儿吗?”叶承楣蹲下来问,“你爹娘还在吗?我们之后要带你上山,你若是有正经爹娘,我可就成人贩子了。”

小孩茫然地望着他,像是用了很久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慢慢摇了摇头。

“若是家里有长辈,怎么会让这样小的孩子出来做生意。”为生叹了口气,伸手握住那小孩儿的手,“别担心,我们办完了事就带你上山,那里至少吃喝是不愁的。”

“吃……吃喝……”那孩子的嗓子里忽然滚出了两个字,只见他又笑了起来,“吃喝!”

两人大喜过望。

“太好了,不是哑巴。”叶承楣笑道,“不是哑巴能学的就多了!”

为生拉着小孩儿的手,柔声道:“孩子,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这似乎是另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小孩儿呢喃着“吃喝”后很久,才换了个新词道:彦页……”

“彦?倒是个少见的姓。”

杨心问坐在昨天的原位往下看:“师兄,这邪祟给我们报的假名是拼凑出来的。”

彦页为颜,作姓,为生作名。

纸人道:“他说自己是承剑灵的遗愿留在了叶承楣身边。”

“这有什么好陪的?”杨心问纳闷道,“不是都死了吗,这叶承楣不过一个深渊捏出来的壳子,他陪个什么劲儿?”

“他……他并不觉得堕化之物的灵魂都归于深渊了。”

杨心问冷笑:“也是,傀儡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傀儡。”

纸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又道:“但是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没有人接近过深渊,更没有人在那里寻到过魂魄。”

“可是堕化之物被诛灭后不见魂魄,只有一滩被魔气萦绕的烂肉。”杨心问说得斩钉截铁,“师兄,怎么《渊落本初》的东西,你记得比我还差了?”

纸人不再言语,像是被他堵得说不上话。

屋子里的两人不放心刚捡来的孩子一个人待着,于是下午出去游街过市的只有叶承楣一人。为生陪着小孩儿说话,甚至开始揠苗助长地想让彦页先学两道符来。

彦页话还没说明白,先被教着“无上天尊如何如何”,“太清真名诸如此类”,杨心问在屋顶上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天呐,他们这回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杨心问攥着也跟着默念口诀的纸人道,“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纸人想了想:“观那魇镇的所为,应当是对这二人了解颇深,想来他们相处了也有些时日。”

“我们要一直这么看着?”

“岁虚之中时空紊乱,不可以常理度之。”纸人的两手扒着杨心问抓着它的手指,想从这里钻出去,“我反倒……我反倒比较担心外面的情况。”

“外面?”

杨心问见它挣扎地十分可怜,玩心大起,稍微松了松手,叫它跑出来了些,立马又用另一只手抓住,然后两手合拢,往里头轻轻吹气。

纸人在气息里打颤,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还是被风吹的。

忍无可忍的声音自他掌中传来:“杨心问,松手!”

杨心问又把耳朵凑到手心里:“师兄说什么?”

纸人怒道:“松手!”

“嘿嘿。”杨心问笑着说,“好的师兄。”

接着便松开了一只手,把纸人放到了自己鼻尖,他年岁不大,鼻上的软骨都还没长齐全,竟已能立得住一只小纸人。

他两只眼睛往鼻尖上的小人看,在陈安道的视线里便是一双巨大的斗鸡眼,接着还耸了耸鼻子,拱出一个猪脸的形状,发出了“噜噜”的猪叫声。

换做平时,陈安道说什么也不会觉得这有意思,但眼下这猪脸离他着实太近,他甚至能感到脚下的鼻腔里有猪叫的共鸣震颤,竟当真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离那猪叫声近,杨心问自然也离这笑声近,不管多轻,那笑意都能顺着他鼻梁传过来。

陈安道“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名,今日惨败在了一声猪叫手下。他没脸再生气,也生不起气来了,干脆就坐在那鼻尖上,感受杨心问笑得一抽一抽的抖动。

“笑便笑,不许惊动了屋里的人。”纸人的语气没能板正起来,听起来很是失威严,“若是想早点出去,此时打草惊蛇,免不了要跟那魇镇一番周旋。”

“嗯。”杨心问不敢再闹,他怕再闹自己就要笑得捶地了。

分明不是多好玩的事,分明不过一声轻笑,杨心问早就不是万般闲愁眨眼忘的稚子,却忽而觉得眼前种种不堪,未来种种不幸,都没那么重要了。

“师兄。”他忽然说,“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一生过得还挺不错。”

纸人微微一怔,扭过头来看他。

“虽然家境贫寒,父兄早逝,但父母兄弟都待我很好,就连他们离家的那天,都说等回来时要给我带南面才有的冻糖花生。”杨心问慢慢躺在了屋顶上,闭上了眼睛,“后来他们没能回来,我哭得厉害,我娘为了哄我,当了自己唯一一根玉簪子,跟来往南北的走夫买了个冻糖花生。”

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讲小时候的事,纸人从他鼻尖上爬了下来,坐在他鬓边的头发上,轻声问道:“未曾吃过,那冻糖花生可合你的口味?”

“不合。”杨心问说,“糊得嗓子疼,又叫我想起了父兄,哭得更厉害了。”

“听着不大合算。”

“自然不合算,我娘这辈子做过最不合算的事便是乱世之中带着我个拖油瓶,改嫁也难,干活儿也难,最要命的是她还爱惯我,分明只吃得起窝窝头,可我吵着要吃米,她便硬是咬牙给我弄来了米。”

屋里传来了那俩倒霉蛋的大叫声,小孩儿磕磕绊绊说全了一句“急急如律令”,两个少年修士夸张得直呼天纵奇才。

约莫是眼下心情好,杨心问觉得那俩的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

“再后来,我娘身体差了,我再闹也闹不来结果。忽而就发现顶着天的娘也不过那么瘦小,一家两口的天沉成这样,才开始懂事了些。”杨心问说,“但我当初那样顽劣,我娘终其一生都不曾打过我,怒急也不过说我两句,便背身去做针线活,自个儿流泪伤心。”

纸人抱着膝坐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这鬼镇离的一切,连纸片似乎都有些发烫,隔着眼皮,杨心问也能觉出这日头的刺眼,伸手在纸人的上方挡了挡。

“哪怕父母早亡,可细算下来,我自生下来便受着宠爱长大,在那乱得易子而食的下界,已经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更别说后面还能被师父拣上山。”杨心问说着勾了勾唇角,“那天我真以为瞧见了神仙,娘不放心我,便去求了神仙来救我——虽然有位神仙头一天不大想要我。”

不想要他的那位神仙藏在他手下,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虽有曲折,但到底还是上了山。师父不靠谱,可人不坏,大师兄也不靠谱,可人风趣,师兄又靠谱对我又好,我才刚离了娘,却又得了这样的好,这世上能有我这般好运的,怕是不多。”

杨心问伸直了手臂,又岔开了腿,像是个八爪鱼样的懒散又放松地在屋顶晒鱼干,闲适得不像身陷岁虚,倒像是寻常少年郎躺在自家院墙上。

悠然自得,坐看云起,不知今夕何年。

“这辈子已是个顶好的命数。”杨心问笑道,“如何都是不亏的。”

纸人抬头看着杨心问指尖落下来的几缕光,许久开口道:“这辈子还长着,你未来能交的好运还有很多,现在便算,怕是太早了。”

纸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杨心问瞧不见陈安道现下的表情,便脑补了对方很是心疼的模样,陈安道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可那又怎样,他乐意想,他乐意因着自己的想象而瞎乐呵。

“也是,这辈子还长。”杨心问随口附和,不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前路有多昏暗。

世间八苦何处不在,若忘记那痛苦,所见便皆是奇迹*。

“来日方长。”

这约莫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句愿景。人总是相信自己能有很漫长的一生,杨心问自觉瞧见了终点,那终点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叶承楣从未设想过那个终点,他想着自己年少,剑灵千秋,孩童稚拙,他们来日方长。

不曾想世事无常,命数不与人约,唯有不幸遍布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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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骑士》里奎若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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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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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门
连载中黄金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