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禾本名其实不叫杏禾。
他叫杏核。
他一双父母都是蛇妖,在他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被镇妖司抓去,在一众新学徒面前活生生剐了。
一片肉上黏着一张鳞,摆在盘子里,像是阿娘从前片的鱼生。
他姐姐这么形容说。
她看着自己早开灵智的弟弟,语气轻描淡写,眼里却盈盈一层泪光。
这一年雨水充裕,山上的杏子结得格外多,但又味道不好,一口下去又涩又苦,连里头的杏核心子,都苦得难以下咽。
但是新从蛋里爬出来的小蛇很喜欢。
姐姐含了一粒在嘴里,嚼了两下又吐在了手心里:“好苦。”
她伸手摸了摸小蛇的头,道:“苦杏核,杏核苦,你便唤作杏核好了。”
她身边带着一条还不能化形的小蛇,恐怕修为不足暴露身份,每天只能躲在山上的破庙里,趁夜色在山里找些吃食。
杏核早慧,天赋并非一顶一地好,但也算是不错的。他从出生起就过这样的日子,虽然不觉得有多好,但也绝不算很差。
直到某一天,姐姐出去找食物的时候,他第一次化成了人形,姐姐却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他六岁。
他在庙里藏了三天三夜,又在这座长满了苦杏子的荒山找了三天三夜。
没有找到姐姐,只找到了一堆爬满了蝇虫的血肉,每片肉上都黏着一片鳞。
他脑海里响起姐姐的声音,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化的人形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嗓音脆生生的。
像是阿娘从前片的鱼生。
他姐姐这么形容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姐姐的蛇身。
后来的日子一年年地过,他换了一座山头藏着,运气比他姐姐好多了,藏了二三十年都没被发现。
再后来开始打仗了,他就趁乱下山去,找些寻常人的活计做。
姐姐说他出生时人间还是燕朝,仗打着打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作了雍朝。他也不在乎,他只想活下去。
他不是没想过报仇,但是他什么也不会,只靠着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点法门慢慢修炼,不被人发现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世间,听闻扶玉山附近有个妖族聚居的结界,便去了扶玉山,先找到的不是亲族,却是扶玉山下新设的镇妖司。
杏核心里甚至是平静的。
他只是又想起姐姐脆生生的嗓音。像是阿娘从前片的鱼生。
如今他已经比姐姐大了几十岁了,但他还是在心里叫她姐姐。
他没有死,死的是镇妖司的人。
救他的也是蛇妖,但却并没有带他上去扶玉山,而是把他带去了扶远县。
恩人听了他的遭遇,对他说,你要报仇。
杏核说,可我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你真是傻子,恩人说,人杀了你爹娘,剐了你姐姐,人就是你的仇人。
恩人教给他两种符咒,说要先用这种,再用那种,多找几个人,多用几次,很快就变得和我一样厉害了。
杏核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没有想好。
恩人于是笑了,说,你不去用别人,早晚会被别人用的。
杏核不说话,他每天只看着恩人房里那具笑嘻嘻的骷髅,仿佛想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不去想。
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行,反正无论怎么样都过下来了。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骷髅的眼珠子彻底不转了。
恩人笑着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蛇类的竖瞳缓缓打量过他的全身,用那天传授他符咒一样的语气对他说,既然你不想用别人,那给我用一用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杏核毛骨悚然,他用尽全力却挣脱不开,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生机正从皮肤贴合的地方逐渐流失。
他化回蛇身,将要失去意识时,恩人却又松开了手。他依然还是笑着,说,我挺喜欢你的颜色的,好看。
杏核逃出了扶远县,但又不敢走远。
他坐在邻县客栈的前厅里,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两遍恩人教给他的符咒。
这时节住店的人少,整日也见不到几个,终于在快要打烊时掀帘子走进来两个男子。
长得真好看,杏核想,就选他们好了。
稍矮的那男子眼尾点着一粒朱红色的泪痣,走路的时候腰间的铃铛一晃一晃,脆生生的,像是姐姐的声音。
他听了杏核自报的名姓,挑眉笑着对身边的同伴说:“瞧人家这名字多好听。”
“山上杏,田下禾,俱是再好不过的春景了。”
……
花想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就说了这么一句,哪想到他就赖上我了。不过也算赶巧,就这么被他带着进去了扶远县。”
李渡:“……”
“他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你可知道?”
花想容:“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我知道这个干什么?”
李渡:“那他几岁了,这你总该知道吧。”
花想容:“不知道。”
李渡:“……”
裴容与站在他身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着花想容勾起一个笑,接过了话头:“他还是个小妖,还百岁不到呢。”
花想容:“。”
狐妖看着裴容与一晃而过的竖瞳,也对着他微微笑了笑,伸手虚虚护住了花想容的后腰。
李渡没发觉他们这隐晦的暗潮涌动,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还站在门边的杏禾已经不见了。
“才这么些年纪,就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看来是吃过不少苦的。”
妖族的外貌与其说是随着年龄增长,倒不如说是随着心智与实力长的。
然而心智和实力却也从来没有个通用的标准,族类之间又各有差别,所以归根结底说起来,其实全没有定数。
唯一说得准的,就是化形时年岁越小天赋越高。
李渡叹了一声,难免生出些感慨:“小十一就是被我养得太天真,生下来就化形的禀赋,眼看着都十来岁了,却还是个周岁小孩的模样。”
裴容与“嗯”了一声:“你身边哪个不显小?也就那只小猫性子独了些,长得还算成熟。”
李渡不理他了,又凑近了些去问花想容:“你真就把杏禾留给言之了?”
花想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自己也觉得留在这里不错,我当然就随便他了。”
李渡面色为难,手上乱七八糟的比划了几个手势:“虽然这确也不干我什么事,但是你们不都那什么这个……”
“言之心中自是有善恶的,但是你也看到了,镇妖司这些人对妖个个恨之入骨,就这样把杏禾留在此处,岂不是……?”
花想容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又垂眼笑了。
“做过又怎么了,和我做过的多了,我难道还要一个个去管他们日后的前程么。”
“对我来说,当然是修为和地位更重要啊,男人算得了什么。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两情相悦,最多不过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罢了。扶玉阁有事需我回去,我自然是要先看顾扶玉阁了。”
他伸手点了点李渡的心口:“不过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另当别论哦。”
李渡瞪了他一眼:“少拿我调笑,我给你上一次,叫你把扶玉阁掌门之位让与我,你愿是不愿?”
花想容甚少见李渡这等粗俗的言语,当下也是一愣,竟然真的摸着下巴仔细思量了片刻,而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还是继续做我的掌门吧。”
他意有所指地冲李渡背后点了下:“我要是真说好,指不定今天能不能竖着出这儿的大门呢。”
李渡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道:“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了,懒得和你掰扯。”
他抿着唇闭了闭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适才有些生气冲动。
他捏了下自己发红的耳尖,觉得按照自己的性子,本来是不该为这种话生气的,花想容的这种话不过脑,他听过没有千遍也有八百了。
花想容一直看着他,注意到他胸口银色莲纹光华流转,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世间种种情谊攀扯不清,俗世滚滚,光阴百代转瞬即逝,何必要费这心神去想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感情呢?就算真是想清楚了,又何必非要去强求些缘分呢?”
“他要走,那也就走了。”
他把狐妖的尾巴扯出来捋了两把,又隐蔽地塞了回去:“他要留,那就且再留上一段,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花想容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动作间牵动了唇角的伤,疼得他“嘶”了一声。
李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忽而有些怅然:“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有一瞬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想些什么,最终他想到了裴容与同他说最喜欢红豆时的神情,暖融融的,像是混着牛乳的绿豆沙在口中化开。
而后他又想起,那日做的两份糕点,他忘了留些供在牌位前了。
李渡抬眼去看花想容,笑意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小时候是我总要开导你,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反倒成了你来开导我了。”
花想容却故作不知,重复道:“开导?我开导谁?”
“哦——和你家郎君闹别扭了?”
“我才没有同他闹……”
李渡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当下脊背一僵,根本不敢转头去看裴容与的反应:“你从哪里听得这浑话。”
花想容摇摇手指:“自然是世回那小子告诉我的,外围阵法一解,本来到不了的传书自然也就能到了。”
李渡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花想容当他是脸皮薄,无所谓地笑了笑,拉着狐妖正要转身下楼去,就听到李渡在他背后说:“把那符咒的原本给我看看。”
花想容明知故问:“什么?”
李渡没有立时应声,他转头看了眼裴容与,对方目色深深,伸手来帮他理鬓边的碎发,被他偏过头躲开了。
李渡又转回身去看花想容,他耳尖还是红的,但话音却又已经静了下来。
“我要看连心印的原本,既然你解不开,大不了我亲自来解。”
意思就是生气的不是小李是他老公(嗯)
总感觉感情和进度都推得有点慢…白天理了下大纲,他们肯定还要掰扯很久才能左爱(沉默)(鞠躬)(磕头)
顺便花想容他们三个的感情线我也挺喜欢的,后面应该还有点戏份但不是特别多()因为就是想要这种比较隐晦的说不清楚谁喜欢谁不喜欢之后会不会喜欢的感觉..所以也没有说得很清楚简单来说就是3..(嗯)...但是要说清楚的一点是我是1没有皮炎派,所以杏禾和狐狸是不会互相喜欢的(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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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世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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