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私语时

夜半里一场争斗匆匆而起又匆匆而散,明松生侧过身来看正帮自己包扎伤处的曲微澜,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问:“夫人为何来此?”

曲微澜闻言也不抬头,手上打的结稍微紧了些,听到明松生忍痛的吸气声,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此来,非是横云掌门夫人,而是藏剑山聆春剑阁的话事人。”

“你生气了吗?是因为那个……”

明松生话说一半又顿了顿,最终只转头去看她微微蹙起来的眉心,很轻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曲微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染血的纱布扔进了水盆里。

“我难道不该生气?你因为一己之私不分轻重缓急,横云此来是为秋陵渡大灾,不是为了让你们帮着镇妖司做事!这一折损耽误,误的是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

她叹了一声,又接着道:“况且我也看过那蛇妖过往的行事,老幼无力者不杀,后院女眷不杀,仆从不犯恶者不杀,青壮而贤者不杀——杀的那些人本就枉称名门正派,你受那些门派鼓动集结众人去杀他……”

明松生:“你不觉得他有错对不对?”

曲微澜:“并非如此,无论如何杀人究竟有过,我只觉得……此事还是交与镇妖司去做比较好,我们不要做动手的人。”

“你倒也不用想太多,我来此只是为了秋陵渡的事,不是特意来见什么人的,”她想起来匆忙见过一面的李渡,只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我十六七岁那时候是喜欢他,但那也就是十六七岁时候的事了,你不必因此对他二人多有责难,平常待之便可。”

明松生:“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曲微澜:“你难道不是?”

明松生:“……但这回不完全是。”

“秋陵渡确有水患,但探查之下却发觉并不很严重,并且暂时也还没有再发的征兆,若非是陈相亲自派人上山来求援,我都要怀疑是有人报了虚假的消息上来。再加上……”

明松生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的伤,似乎仔细思索了片刻,把后面的缘由又咽了回去:“索性也就暂时搁下秋陵渡的事,转头去帮一帮镇妖司。”

“但我却不知那蛇妖如此厉害,鸣筝君将灵力注入法器中,其威力比他本人亲临还要更甚几分,没想到那蛇妖受了这一击,竟还能破开众门层层包围,只有我和几个弟子勉强才能追上他。”

“若是李道友再晚到一刻,恐怕现在横云的掌门之责便已经落在玉林肩上了,”他突然想到些什么,“哦,不过其实也说不准。”

曲微澜眉头一蹙,感觉他话里有话:“什么意思,有人有意要借此害你,为了——”

明松生猛地握住她的手,缓慢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十分突兀地转了个话头。

“李道友那样的人,受明月挂南楼如此礼遇,查不清多少门派的客卿长老,就算是上横云山来见我,也顶多用个平辈之礼,竟肯为了那蛇妖跪我,当真是……嘶!姐姐轻点。”

曲微澜面不改色,将小半瓶药粉抖在了他小臂的伤口上,又没忍住皱了皱眉,低头轻轻吹了两下,道:“我看你倒不如早日传位给玉林,他当这掌门都比你靠谱些。”

明松生眉目舒展开,又唤了她一声姐姐。

陈玉林这时候看起来也并不很靠谱的样子,他正坐在门外的栏杆上,就着小坛子喝酒看月亮,后半夜雪停了,云层也都散开去,露出来半圆不圆的月亮,何芳尘也坐在他旁边跟着看,但没喝酒。

何芳尘:“李道友那样的人,真的会为了那蛇妖开云垂阵吗?”

陈玉林仰头喝了一口酒,道:“开不开倒是说不准,但布却一定是布了的。”

何芳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我们当时就这样轻易放他进去了……”

陈玉林:“就算我们不放,他也是能进去的。放心好了,人是我让放的,怪不到你们几个头上。”

何芳尘定定看了他一会,问:“师兄又想起小陈大人了吗?”

陈玉林闻言笑了笑,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仰头看月亮去了:“胡想什么,都是夫人的吩咐罢了,顺势而为。”

他笑起来让人感觉像狐狸,太勾人,何青云赶忙拉着他妹妹就走,何芳尘本来坐在栏杆上,被他拉得往后倒,愤怒地拿剑鞘砍他,何青云一面躲一面拉着她走,走远了才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少和师兄待一块儿,到时候传到小陈大人耳朵里,他就不给咱们捐香火钱了。”

何芳尘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白痴:“还香火钱,你当咱们这儿是和尚庙呢!”

她顿了顿,又道:“师兄见不到人,看月亮都看得缠缠绵绵的,和李道友看那蛇妖的眼神一样。”

她用手肘捅了捅她哥,忽而有些莫名地感慨:“情情爱爱,当真是摧人心肝呢。诶哥,你说……”

何青云:“说什么说,你还小呢,可别被野男人给骗了去。”

何芳尘又捅他:“骗你爷爷!我是想说也不知李道友现在往何处去了!”

另一边的李渡早已经回到了明月挂南楼的阁间,江北月远在扬州,一时赶不回来,不过到他们此等修为,受伤大多也是靠自己养着,有没有郎中瞧看其实并不很要紧。

李渡去了自己那件沾血的外袍,被李薇扶着靠坐在了床头,他在看到曲微澜后终于松出时时紧绷着的一口气,被忽略的痛感姗姗来迟,直到这时才勉强缓过神来,对沉默地看着他的李薇安抚地笑了笑。

“此番事了,想来他们暂且也不会有旁的动作,我身边有他和杏禾陪着,你不用担心我,回去扬州找小江和小十一吧,顺便给言之去一封信,免得他为此忧思。”

李渡见他没应声,又道:“不想那么着急回去也行,去岁酿的桂花蜜你还没尝过,等明日我……”

李薇抿了下唇,目光凝在李渡脖子上盘着的蛇妖身上,猛地伸手掐住了蛇的七寸:“蛇妖,果然只会害人。”

那地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创痕,受力之下又滴滴哒哒地淌出血,黑蛇“嘶嘶”两声,猛一回头咬住了李薇的手腕!

“李薇!”

李渡乍然一惊,赶忙伸手去把他们两个分开了,蛇妖盘在他手上还依然弓着颈子,被他捏着脑袋扯了回来。

“当日匆忙失散之后,杏禾不多时就循着您的气息找到了您,此后一直都跟在您身边,赶巧遇上我才同我一道前来——就算您一直不察,他又岂会不知?”

李薇手腕上两个血洞,汩汩地往外冒血,但他只毫不在意地用袖子裹了裹,便又转头去看李渡手上的蛇,蛇表面上病恹恹地枕在李渡的指缝间,实际一圈圈绕得很紧,还眯着眼朝李薇吐信子。

“若非他有意威慑不许杏禾近前,您又岂会受这许多伤?”

李渡没说话,看了眼恨不得站去墙角的杏禾,杏禾只垂眼看着地,没有否认。

他感觉实在有些头痛,闭眼揉了下自己的眉心:“这……咳,话虽如此,总之我这伤与他没什么关系。时候不早,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

李薇一时语塞,似乎被他这态度气得不轻,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推门走了,走到半路又折返回来,把江北月给的一大袋子伤药搁在桌上,又转身走了。

李渡叹了一声,将自己的名牒翻出来给了呆呆站在旁边的杏禾,让他自己下楼去找侍者再要个阁间住着。

李薇那一下掐得李渡的心口也跟着疼,他仰头靠着缓了缓,才又抬起手来看手腕上盘着的蛇:“你有毒吗?”

蛇妖动作很明显地一顿,李渡立刻就知道他又要委屈了,果然下一刻他就从能绕在手上的小蛇化了人形,看着很可怜地伏在榻沿:“那小孩天生不怕毒的。”

李渡:“地上凉,你上来。”

裴容与:“我能抱着你吗?”

李渡:“你先上来。”

李渡:“……”

李渡:“随你。”

阁间里没有点烛火,只有窗外素素的月光,李渡就这么任他抱了一会,思索着应当如何哄他去上药包扎。

裴容与从后搂着他,将他的右膝轻轻握在掌心里,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

“从前我妒恨你那亡夫竟能让你一步一叩求上扶玉山,到如今、到如今……我只庆幸我不是他。”

李渡愣了一下,侧转过身,用指腹去蹭了蹭他的眼角,碰到了一点濡湿的水迹,他本来应该很会哄人的,这时候却只会一下一下抹着对方的眼尾,干巴巴地说了句别哭。

裴容与眼睫蹭在他的指尖,道:“我想杀了明松生。”

李渡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究竟为什么跪他,你又岂会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更是恨得厉害。

这一跪是为他,也是为了明松生和外边一群弟子,明掌门不肯退,横云弟子也就不肯退,那么这一天还不知要如何收场,闹得两败俱伤都是小事。

“江湖风波恶,明礼之死在小园,为你招来往后多少的祸患,更何况是当今第一名门的掌门。”

李渡掌心贴在他的侧脸:“本来我不该拦你,但是明松生死在今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他。”

裴容与:“我早不在意声名了。”

他将李渡双膝拢在手里揉摁,其实那里只是有一点淤血,实在不能算很疼:“倒是你,你可知骨肉入药一事一旦被人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李渡眼睫轻微颤了颤,但话音很郑重:“我知道。”

“你连明松生明知有人设伏在外却不警醒都没有料到。”

裴容与轻轻抵着他的额头,道:“人心险恶,万万不可再告给旁人知道了。明松生和他夫人也都不可尽信,等我明日……”

见李渡看着他,又顿了顿,改口道:“明日去给他们掐个诀,让他们忘了这回事。”

李渡没忍住笑了:“不必,我与他夫人是旧年相识,清楚她的品性,她说的不会往外说,自然会信守承诺的。”

裴容与:“虽则如此——”

李渡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我方才同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全不好奇?”

裴容与:“你讲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李渡又抬起手,去蹭他的眼尾的两颗痣:“真的?这么难过呀。”

裴容与抱他进怀里:“真的。所以你讲完也不能走。”

夜半无人私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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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私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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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素未谋面的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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