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赫知道女儿的时间不多了，她自小便是个胆子小的女孩，和她母亲一样，经此一事坚持到现在，只因怕他冲动，走上不归路。府医也和他说过，女儿只能再坚持一个月了，腹中的孩儿能不能生下来也不一定。
但她想见阎灭，他之前为什么没发现呢，如果能多关心一些女儿，说不定就能把女儿的终生大事托付了，或许……或许可以不遭此难。
檀不悔到将军府时，万赫单独见了他。
“我女儿喜欢你，你知道吗？”
回答万赫的是檀不悔的沉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女儿喜欢你的？”
檀不悔还是说不出话。
万赫狠狠的给了檀不悔一巴掌。
“你活该给我女儿陪葬。”万赫咬牙说出这句话，声音还有些许哽咽颤抖。
檀不悔身型不稳，说话也有几分哽咽，“我会给她赔命的，但我要带一个人走！”
“大将军，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这条命会为了大小姐而死。”
万赫双眼已经有泪痕，“你既然也喜欢她，为何不与她说？”
“家仇未报，不敢许诺余生，也许是我错了。”
万赫躬下身，直视檀不悔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禀告将军，臣檀不悔，广陵节度使檀忠的儿子。”
其他的不用檀不悔说，万赫也懂了，佳帝一直想废节度使制，节度使像城主一样盘踞各个关口，内部高度自治，哪怕他作为皇帝插手的权力也很小。广陵节度使的败仗他知道，原本佳帝要用更阴狠的招数对付檀忠，那场败仗只能说给了佳帝一个机会，灭檀氏一族的机会。
而被檀不悔攻下的聊城军也已经跑路到广陵城了，那就是他们的下一战。
“你去见琳琅吧！她应该会高兴的，告诉她你的真名，不要让她短短的一生稀里糊涂的喜欢上一个人。”万赫道。
“是。”檀不悔向内院走去，他一直思考着该如何对万琳琅说。
等到了内院的时候，万琳琅并没有让他进屋，只是让他站在了门口的窗边，就像之前的见面一样，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万琳琅住的院落叫随风居，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烈日正盛，蝉鸣声嘶力竭，仿佛是一场悲哀爱情的奏鸣曲。
“阎灭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檀不悔准备开门见山。
“我知道。”仅仅是一句话，檀不悔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大小姐的虚弱。
“你以为自己藏的天衣无缝吗，我叫你名字的时候你总是反应不过来。”
檀不悔指骨泛白，却逼自己笑了起来，”你不是最想看我笑了，为什么不肯见我。“
“你就当我是姑娘家爱美吧，我想你永远记得我最美的样子。”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样子，等这场仗打完，你身体也调养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带你去我的老家广陵城，对了，我的真名叫檀不悔。”
“檀，不悔，好名字，你父母一定很爱你才会给你起这样刻骨铭心的名字。”万琳琅清咳不止。
“万琳琅，你好好活着，算我求你，等我报完仇，我也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檀不悔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檀不悔，你说过人一旦沾了人命就会下地狱，对吗？”
万琳琅的声音逐渐变小，侍女关门走了出来，“姑娘睡下了，阎大人请。”
出府前，小翠递给檀不悔一个荷包，“小姐绣了好久，我想着原本应该就是要送给大人的！”
檀不悔接过荷包，“多谢。”
广陵城。
“一队和二队全军覆没，大人！”小兵哭着来向檀不悔禀报。
檀不悔看向自己熟悉的土地，“咱们还有多少人？”
小兵想说话又把嘴闭上，檀不悔再次大声问道：“到底还有多少人？”
军营中的另一位前锋于猛站了出来：“大人，咱们还有……两千人。”
战场一望无际，空气中充斥着血腥。
檀不悔自己留了八百死侍，其余军士全部用来转移百姓和太子。
太子不知死活的跟来战场想要立军功，可惜檀不悔不会饶过他，当他冲锋陷阵时，太子就在马上等功名，檀不悔故意让太子的马受惊闯入战局，只见太子狠狠的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这个意外看起来让太子只受了点皮外伤，但实际他做不了男人了。
虽然这个消息被皇室封锁，但当万赫看见密报还是笑得哭了出来。
万琳琅正在产房内生产，七个月的孩子其实很难活下来，但这个小家伙好像有着一股蛮劲儿，没太折腾他的母亲。
床榻上的万琳琅已经消瘦成了皮包骨，“你就叫万贤吧，我只求你做一个善良的人。”
稳婆把万贤抱了出去，万赫接过稚嫩的孩儿。
只听屋里的万琳琅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父亲母亲，请恕，孩儿，不孝。”
万琳琅走马灯的最后一幕停留在了那条山间小道，那个悲伤的男人说：我会为大小姐战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正月初三，将军府挂满白幡。
次月，老将军喜得一子，名万贤。
檀不悔带着八百死侍随时准备冲杀。
他们檀家负了广陵城的百姓一次，他绝不能再负第二次。
刀刺破身体的闷响不绝于耳，炙热的烈焰燃烧在广陵城的大地上，箭矢凌空飞射，檀不悔麻木的挥刀，他死也要死在这儿，他的家，广陵城。
战马嘶鸣，檀不悔从马上摔落了下来，无数箭矢朝他的方向射来，他的眼睛痴痴地望向广陵城的方向，“爹，我还是没能保住广陵城。”
他死死抓着自己身侧的衣角，粉色的荷包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模糊间他好像看见了大小姐，还是笑得那么美，真好啊！
林殊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她觉得这一切都糟透了。
这样的背景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悲剧。
她看过这段王朝的善恶之簿，可以说是全员恶人，而穷凶极恶的佳帝并没有过十殿阎王，这样的恶徒该下酆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个个投生，方准提出。
巨大的疑惑让林殊坐立难安，她要去找罗阎问明白。
天道院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是明显的下班点儿。
林殊转转悠悠也没看见罗阎，长叹一口气：“男人真是指不上，一有事儿，跑的比谁都快。”
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男子谪仙一般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衣袍上的流云纹熠熠发光。只见这个谪仙回头，盯着林殊，“何人闯殿？”
“下官林殊，拜见……呃……拜见？”
他唇角微勾，眸色愈发暗沉，“林殊？”
“你想问什么？问我就好。”男人笑容淡雅，不怒自威。
“呃，那个，下官是来找罗阎大人的，有些案卷没太读懂。”
“佳朝的案卷是吧。”男人的声音沉稳而舒缓。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有读心术？”林殊先是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脏，然后是眼睛，再后来眼睛眯了一条缝看着男人。
男人如皎月的脸，嘴里却说出恶毒的话：“因为正是我派你去的佳朝。”
林殊一个激灵，直起腰便准备骂街。刚打算张口，理智一个急转弯儿：等等，他说他派我去的佳朝，已知派我去佳朝是东岳大帝的旨意，所以……
“你是东岳大帝？”林殊没忍住说了出来。
男人清越的眸子看向林殊，顺带歪了歪头，仿佛在说，你奈我何？
已经到这个地步，甚至还能看见东岳大帝，林殊给自己壮了壮胆子。
“大帝！小的就一个问题，为何非得是我？”
林殊捶胸顿足，“我看了佳朝的案卷，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判官！”
男人微微一笑，“林殊，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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