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抬起一双带着哀伤不忍的眼,看向阎政屿,一字一句的说道:“小阎,干我们这一行,见过不少场面,但那姑娘……她不是在雨夜里意外死亡的,她是被折磨死的,死前……遭了大罪了。”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憋着一股火,发誓要抓住那个畜牲!”赵铁柱重重的将烟头摁灭,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可那姑娘在河滩上躺了两天一夜,那场大雨把她身上可能留下的□□毛发全部都冲干净了,就连她指甲缝里可能存在的皮屑组织也都被泡的无法提取……”
“有限的线索最后都断了,这才……成了悬案。”
赵铁柱看向阎政屿,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案子都过去三年多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阎政屿的指节无声的收紧,压在卷宗边缘泛出青白。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眸凝视着那份薄薄的档案,脑海中那几行刺目的血字和赵铁柱所描述的惨状重重叠印在一起。
思索了一瞬,阎政屿伸手挠了挠头,露出年轻人特有的带着几分莽撞的神情:“柱子哥,不瞒你说,我这刚来所里头上就挂了彩,心里憋着股劲儿呢,都说我是新人,可我就想干出点样子来!”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发亮:“这案子卷宗上写着悬案,我就想试试,别人破不了的案子,要是让我这新人给啃下来了,那才叫真本事!”
赵铁柱被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说的一愣,随即失笑:“你小子,伤还没好利索,就想着出风头?这案子连老刑警都栽了跟头,你一个刚来的……”
“所以才要试试啊,”阎政屿挺着腰板,故意摆出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万一我运气好,发现点什么别人没注意的细节呢?柱子哥,你就把这案子交给我呗,我保证不耽误所里的正事!”
看着阎政屿眼中炽热的光,赵铁柱恍惚了一下,思绪仿佛被拽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的年纪,怀揣着一腔未曾被现实打磨过的热血和正义,以为穿上这身警服就能锄强扶弱,荡尽天下不平事。
终究还是年轻人啊,有这样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铁柱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你小子……那就让你试试。”
他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一点:“不过记住了,有任何发现,必须先汇报,不许擅自行动!”
阎政屿咧嘴笑了起来,笑容阳光又有点傻气,他“啪”的立正站好,右手抬起,敬了一个标准的挑不出毛病的军礼,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
这个热血新警的形象,正是他调查这个案子最好的掩护。
但在低头翻看卷宗的刹那,阎政屿的眼底却掠过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只不过,并没有任何人看到。
派出所里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一个“急于立功的毛头小子”。
这个案子的主要侦办单位是刑侦大队,所以滨河派出所这边,除了赵铁柱手写的那份卷宗以外,只保留了一张泛黄的物证照片。
照片里,一枚蝴蝶发卡静静的躺在物证袋中。
被发现的时候,这枚蝴蝶发卡被紧紧的攥在死者王玲玲的手中。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枚发卡完好无损,连最容易折断的触须都保留着完整的弧度。
这不像是在搏斗中被扯下的,更像是……王玲玲故意抓住的。
当时调查这个案子的警员搜查了全县的百货商店,却都说未曾卖过这种款式的发卡,这个唯一的重要物证,始终找不到来源。
但对于已经知道凶手是张农的阎政屿来说,拿着结果去倒推过程,却是要简单的多了。
此刻,他需要做的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搜寻,而是沿着那条由血色文字所指引的路径,找回这段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县里头找不到这枚发卡的来源,但市里不一定。
三年前,张农尚未毕业,还是一名大三在读的学生,他所就读的学校,正是在市里。
阎政屿缓缓合上卷宗,一个清晰的调查方向在脑海中形成。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阎政屿拒绝了赵铁柱一起吃饭的邀请,转而回了宿舍。
宿舍距离派出所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阎政屿想着带阎秀秀一起去吃饭。
阎政屿迈上二楼的楼梯,还未走近,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便从虚掩着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他推开门,不由得愣了一下。
屋里显然被仔细的收拾过,虽然家具依然破旧,但地面干净,杂物也归置的整整齐齐,那张不太稳固的饭桌底下被垫了旧报纸。
桌子上面摆着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盘金黄的炒鸡蛋,旁边还放着一碟咸菜,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碴子粥。
妹妹阎秀秀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灶台前忙碌,小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围裙里。
听到开门声,她猛然回头,清瘦的小脸上先是一丝紧张,待看清是阎政屿之后,立刻绽开了一个有些怯意却又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哥……你回来啦,”阎秀秀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期待:“饭……饭煮好了。”
阎政屿这才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阎秀秀有问他中午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饭菜,心头某个角落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
他一开始选择把阎秀秀带过来,只不过是觉得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没办法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在那个家里受苦。
他只是在履行一份基于能力和良知的庇护。
阎政屿七岁时父母离世,他便住进了孤儿院,这种家的温暖,无论是对他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还是原主那段灰暗的记忆来说,都太过陌生,也太过珍贵。
“嗯,回来了,”阎政屿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话的声音越发的温和:“你做的?真香。”
得到夸奖,阎秀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手指绞着围裙边,小声的说着:“我……我用你留下来的钱买了菜,鸡蛋买了三个,炒了两个,还给妈留了一个……”
杨晓霞所在的纺织厂有食堂,她中午不回来吃饭。
看着阎秀秀小心翼翼汇报开支的模样,阎政屿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十六岁的女孩,本该在校园里无忧无虑,现在却要为几个鸡蛋精打细算。
阎政屿抬眸看向窗外,七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尘土飞扬的街道。
还有两个月。
阎政屿在心里头默默盘算,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得教阎秀秀识字算数,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九月初,便送她重回校园去上学。
傍晚时分,杨晓霞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回来,她始终低垂着眼眸,目光躲闪游移,像是生怕与阎政屿的视线撞个正着。
可阎政屿却主动凑了上来,向她伸出手:“这个月的工资,给我。”
他之所以早上将杨晓霞一起带过来,便想着今天是五号,纺织厂发工资的日子。
杨晓霞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住了,她猛地一下抬起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慌:“屿……屿儿,这……这怎么行呢?家里总要开销,你爸他……”
“家里的开销我会负责,”阎政屿直接打断了杨晓霞的话:“至于阎良……管他去死。”
阎政屿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她所有的犹豫和侥幸:“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工资交给我,这个家,我来管。”
他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像敲在杨晓霞的心上:“要么,你继续把钱填进那个无底洞,看着阎良把家底败光,我立刻带着秀秀离开,别想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杨晓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求助似的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
阎秀秀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母亲对视,但那微微倾向哥哥的身躯,却无声地透露了她的选择。
阎政屿冷着声音,加重筹码:“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没有儿子”四个字如同最尖利的诅咒,瞬间击中了杨晓霞内心最深处,也是最原始的恐惧。
没有儿子,不仅仅意味着她要受尽旁人的冷眼和闲话,在婆家和娘家都抬不起来头。
她甚至会像村东头那个五保户的老寡妇一样,死后臭在屋里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
没有儿子撑腰,亲族会名正言顺的欺上门来,走在路上连不懂事的孩童都会喊她绝户,百年之后,连个捧灵牌,摔孝盆的人都没有。
这些具象化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在杨晓霞的脑海当中回荡,比阎良的拳头更让她感到绝望。
阎政屿这是在逼着杨晓霞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杨晓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当初……她为了能有一个儿子,撒了那样一个弥天大谎,做下那样骇人听闻的事。
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杨晓霞颤抖着手,缓缓伸进衣兜,摸索出一个卷得紧紧的手帕包。
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崭新纸币,和一叠毛票。
她没有直接递给阎政屿,而是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其轻轻放在了饭桌的一角。
随后杨晓霞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了起来。
她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
现在是九十年代初,还没有双休的制度,普遍都是上六休一。
面对这为数不多的周末休息时间,阎政屿却买好了去往市里的大巴票。
他得去江城大学一趟,探一探这张农的底细,为破解王玲玲案寻找突破口。
大巴车在颠簸的国道上行驶,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味和烟草气息,阎政屿靠窗坐着,目光掠过窗外流动的风景。
路旁随处可见白底红字的宣传标语,带着时代的烙印,依次闯入眼帘。
【想要富,先修路。】
【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大巴车喘着粗气,在某个沿途的乡镇小站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夹杂着尘土的热浪涌进车厢,很快,五六个人影鱼贯而上,他们分散开来,默不作声的寻找空位。
可就在他们上车的那一瞬间,阎政屿的瞳孔猛的收缩。
他的视野再一次被一片刺目的血色笼罩!
每一个新上车者的额头,都清晰地烙印着猩红的字迹。
【李强,男,35岁,拐卖儿童】
【王娟,女,32岁,拐卖儿童】
【赵老四,男,41岁,拐卖儿童,运输】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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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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