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民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随即干咳两声,身子往后靠进椅背,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阎同志是个明白人。”
“那我就直说了,”周大民乐呵呵的开口:“这个案子,影响大,功劳也大,它发生在红旗镇,理应由我们所做为主体上报,这对我们所里的弟兄们是个交代,对后续开展工作也更有利。”
他顿了顿,观察着阎政屿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说:“你还年轻,路还长,这个功劳记在你一个新人身上,太扎眼,容易招人嫉妒,不利于你以后发展……”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倒像是全心全意的对阎政屿着想了。
阎政屿心中了然,这是想要独吞功劳。
不过也能理解,周大民在这小小的红旗镇派出所里苦熬多年,距离退休也没几年了,再想向上升,难如登天。
可若是这个案子叫红旗镇派出所拿下,那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足够周大□□作一番调到市里去。
而阎政屿作为一个才入职一个礼拜的新人,也确实太扎眼了些。
树大招风,在根基未稳之时就站在风口浪尖,绝非明智之举。
更何况现在的阎政屿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阎政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嘴角牵起一抹公式化的浅笑:“周所长言重了,这里可没有什么新人警员阎政屿,有的不过是一个见义勇为的普通群众罢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平稳又清晰地传进了周大民的耳朵里:“路见不平,帮了点小忙,仅此而已。”
周大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他没想到阎政屿竟然这么上道,不仅不争功,还主动提供了最完美的说辞。
一个没有单位背景,不涉及任何内部程序的见义勇为群众,简直是为他独揽功劳量身定做的身份!
“不过……”阎政屿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的打量着周大民:“我依稀记得,咱们省对于见义勇为的行为持鼓励态度,还有不同程度的经济奖励?”
周大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又僵硬了几分,心里暗骂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他原本想着给个三五百块打发掉这个热心群众,没想到这个才入职的新人,居然对政策心里头门儿清。
“啊……是,是有这个规定,省里确实重视见义勇为,至于奖励标准嘛,主要看贡献的大小,像你这次擒拿重犯解救儿童,”周大民干笑两声,冲阎政竖了一个大拇指:“绝对是这个。”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具体金额还得走流程批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阎政屿淡淡一笑:“我记得咱们省的最高奖励金额是3000块钱,我相信凭借周所长的能力,定会帮我争取到这个应得的奖励。”
阎政屿记得他前世看过一则报道,京市曾对在长途车上制服了歹徒的群众,奖励了5000元的现金,他要的这3000块,于情于理都算不得过分。
周大民只觉得一阵肉疼。
这小年轻,可真敢要啊!
现在一个成熟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178块钱,3000块钱都将近一个工人一年半的收入了。
可他偏偏还不敢不给。
“阎同志放心,”周大民民脸上堆起热烈的笑容,一副要冲锋陷阵的架势:“就算是拼上这张老脸,我也会让你得到应有的奖励。”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原本以为年轻人面子薄,无论如何也该客气推辞一番,到那时他就可以趁机提出把这奖金的金额往下调一调。
可让周大民万万没想到的是,阎政屿非但没有丝毫的羞赧,反而从容不迫地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
钢笔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周所长的诚意,我心领了,”阎政屿将写好的纸条推到对方面前,上面清晰的写着他的银行账户和住址:“周所长可以直接把奖金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若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现金寄汇,按照这个地址寄送过来也很方便。”
周大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纸条仔细的折好收起来:“阎同志还真是……思虑周全,让人刮目相看。”
“周所长客气了,维护社会治安,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阎政屿站起身,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完成的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交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不打扰周所长处理后续了。”
“我送送你。”周大民眯起眼睛,笑意盈盈的亲自将阎政屿送到了派出所的门口。
看着阎政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周大民嘴边的笑容渐渐收敛,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才那个和周大民一起唱红脸的年轻警员小陈凑了过来,望着空荡的街口,忍不住嘟囔:“叔,至于对这小子这么客气吗?”
“行了,”周大民侧身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你叔是老糊涂?你以为人家只是个能打的愣头青?”
自家这侄子,怎么就没学了人家的半点样子?
周大民转过身,望着空荡的街角,目光复杂,幽幽开口:“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
幸好他没有把人直接给得罪死,也幸好对方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他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要学的东西啊,还多着呢。”
——
阎政屿离开红旗镇派出所,换了一辆大巴车,直奔位于市中心的江城大学。
这所省内的知名学府,有着颇具年代感的苏式主楼,梧桐树荫蔽着长长的校道,抱着书本的学生穿梭其中,空气中弥漫着青春与书卷的气息。
现在七月初,刚刚放暑假的时间,学校里人不多。
阎政屿几经周折,在教职工宿舍找到了曾担任张农专业课的教授陈启明。
“张农啊……”陈教授扶了扶眼镜,陷入回忆:“印象挺深刻的,农村来的孩子,特别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就是性格……有点闷,不太合群,自尊心很强。”
想到案子的性质,阎政屿询问起了张农的感情生活:“他这种性格,似乎不太好发展感情?”
“谁说不是呢,”这句话打开了陈教授的话匣子,镜片后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追忆:“我记得……大概是大四上学期的时候吧,他喜欢上了外语系一个家境很好的姑娘,他写了封长信去表白,结果……”
老教授突然收住话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那姑娘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信拍在讲台上,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的那叫个难听。”
“那时候啊……”陈教授语气分外可惜:“他整个人都挺消沉的,上课也心不在焉,有一次实验课还犯了重大错误,被批评了。”
求爱被拒,还被嘲讽。
极度的羞辱比单纯拒绝更容易催生扭曲的恨意。
一个性格孤僻、自尊心极强的优等生,在遭遇感情挫折后,完全有可能将扭曲的**发泄在无辜者身上。
杀人动机……已经出现了。
阎政屿想起案发的时间,又开始旁敲侧击:“实验出现重大失误,情节挺恶劣的,我记得那段时间他好像回家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陈教授努力回忆着:“系里给他记了大过,停课一个月,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深秋的样子。”
深秋……
阎政屿在心底换算着时间。
1375天前,正是三年半前的十一月十七号,和王玲玲遇害的时间完全重合。
阎政屿手中的钢笔无意识的点在笔记本的扉页,心中盘算着案子的原委。
张农被当众羞辱后,紧接着又因实验事故被停课处分。
双重打击之下,这个内心孤傲的年轻人带着满身的戾气回到了故乡。
那个时候,刚满二十岁的王玲玲,正穿着新裁的碎花裙,穿过村子西头的那座石桥。
而拒绝了张农表白的姑娘,也素爱穿着一袭碎花裙。
当两人相遇在无人的河边时,王玲玲和那个外语系的姑娘的身影在张农的脑海中渐渐重合,他心底那些被压抑的愤怒和**,在这一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惨剧,就此酿成。
杀人动机和时间线都基本上吻合,现在,就只剩下了那个决定性的证据。
阎政屿合上笔记本,微微欠身:“陈教授,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教授乐呵呵的摆了摆手,眼底凝着些许的忧虑:“这件事情,会影响到张农同学现在的工作吗?”
除了这件事,张农这个学生还是非常优秀的,而且也非常的努力,陈教授不希望因为这个毁了他的人生。
阎政屿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大致了解一下,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教授如释重负地摘下眼镜擦拭,轻声道:“这人啊,谁还没犯过错呢,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拜别陈教授,阎政屿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百货大楼。
这枚蝴蝶发卡做工精细,属于这个年代的奢侈品,路边的小摊儿上可没有卖的,阎政屿一路上了三楼,来到一个专门卖女性饰品的奢侈品店。
柜台后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销售员,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脚上还踩着一双黑色漆皮小高跟。
销售员正低头修剪着自己涂了指甲油的指甲,听到脚步声,只微微掀了掀眼皮,视线在阎政屿那身洗得发白的衬衫和旧裤子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便撇了下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怠慢:“想要什么,自己看,价格都标着呢。”
她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指甲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阎政屿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他掏出警官证,打开,平稳地推到玻璃柜台上,然后又将那张蝴蝶发卡的物证照片压在证件旁边。
“公安办案。”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那销售员修剪指甲的动作僵住。
在这个年代,公安可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销售员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轻慢瞬间被惊疑取代,目光在警官证和照片之间快速切换,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同……同志,您请问……”她的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明显的紧张。
阎政屿指尖点了点照片上的蝴蝶发卡:“这款发卡,你们店里卖过没?”
销售员凑近仔细看了看,随即用力点头:“卖过,卖过,这是进口的美国货,卖得可贵咧,全市就我们柜台上过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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