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老看向对方，原本皱着的眉头顿时松开，眼中满溢喜悦：“师兄你竟醒过来了！”他大步过去想拉过江霁的手查探他的情况，却被江霁一个撤步躲开，他的手便捞了个空。
江霁依旧负手而立，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裴长老愣了一瞬，下一刻眼中闪现一股了然，嘴角微微下垂，不甘不愿，哼了一句：“没什么。”
江霁朝他身上投下警告的一眼，这才迈步走到一边沉默许久的江泠风，见到江泠风，他严肃的脸上犹如一汪池水被春风拂过，眉目舒展：“泠风？”
江泠风似乎才回过神，低着头向他行了一个礼，慢慢道：“师傅。”
一旁的唐旸也见缝插针地向江霁行礼，言语中一股崇敬与欢欣：“师傅，您可安好？”
江霁瞥了一眼唐旸，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再度将目光看向垂首不语的江泠风，沉吟半晌，还未说话，便被急躁的裴长老打断。
“师兄，您这般身子出来，可没有得李医师的准许啊！得要赶紧回去休养才是！”
被贸然打断，江霁的面上也没有丝毫不虞，只是轻叹一声：“无碍，李医师也说，我清醒时尽量多走动走动，才能让药效流通全身，发挥最大效用。”见裴长老仍一脸半信半疑，他才板起面孔，似嗔似怒：“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裴长老才闭上了嘴，可过一会儿，他又兴冲冲地道：“那既然如此，我观师兄面色不错，不若请李医师再详细诊断一番？正巧我刚碰上他，让他帮忙看看。”说罢他便想拉着江霁走。
江霁轻轻推开他的手：“不急。”江霁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泠风：“泠风。”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泠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江霁，旋即又低下头，低声道：“师傅。”
江霁温和地问她：“不若你也与我们同去，顺道请李医师帮你看看？”初初照面，他便察觉江泠风脚步虚浮，面青口白，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道袍，看上去很狼狈，显然吃了不少苦。
江泠风顿了顿，才低声道：“无碍，师傅若还有事，可随裴长老离去，弟子现下形容狼狈，恐怕惊扰医师。”
江霁听着江泠风一板一眼的回复，眉头皱得更深，他迟疑半晌，这才徐徐说道：“既然如此，那等下你整顿完后再来找我吧。”
他睨向一边的唐旸，唐旸立刻心领神会地行礼回应道：“唐旸自当带泠风师妹前去。”
江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正想着再吩咐几句，一旁等候的裴长老终于得了空，便不欲再耽搁，赶紧上前半扶半拽住江霁的胳膊，不容置疑：“师兄，那我们快去找李医师吧，这会儿他应该还在偏厅饮茶，等会又不知会去哪里了……”
裴长老的脚程极快，待江泠风再度抬头时，便只能听到风中传来江霁满是无奈的余音：“唉，你可慢点吧，又不急这一时片刻的。”
江泠风遥遥望着再也看不见的人影，眼眸中闪现过一抹深思。
“泠……师妹。”一边的唐旸突然出声，在看到江泠风冷淡的眼神时，他又临时改了口：“师妹你……”
江泠风打断了唐旸的话：“多谢师兄，不过我也无需师兄带路，我晓得怎么走。”她轻浅一笑，笑意却达不到眼底：“毕竟我也曾是岱夫派之人。”
唐旸脸色白了一瞬，嘴唇翕张，半晌才苦笑着：“你是否还怪我，怪我先前怀疑你……”
江泠风神色自若：“师兄并没有做出对岱夫派不忠不义之事。”
唐旸轻易听出了她的避重就轻，更是慌乱解释道：“我并不是一开始便怀疑你，可裴长老说只是想试探，我以为这会是证明师妹清白的机会，因此才答应下来设了那么一个局，我以为以师妹的性子……”
江泠风淡淡道：“以我的性子，我会留在那里，接受众人的任何质问。”
可惜算错了。
不，也许他们是猜对了。
江泠风在心底里轻轻笑了笑，不管何种境地，她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唐旸还在留神观察着江泠风的神色，见对方一直无动于衷，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心中一急，又开始道：“我当初想的便是平息悠悠众口……”
“是我对不住师兄曾经的良苦用心。”江泠风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唐旸，眉眼未动，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半点都看不见曾经是如何被众人污蔑的痕迹。
唐旸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江泠风半晌等不来唐旸的回应，便不以为意地抬步便走，谁料没走两步，就被唐旸伸手拦住了。
她抬眸，便见到唐旸的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决绝，他站在了江泠风的身前，直接朝她低头躬身向他行了一个庄重的致歉礼。
在宗门修炼，除了天赋，人脉和实力一样不少。唐旸与她的修为不相上下，又是岱夫派公认的大师兄，即便他性情温和沉稳，但他身世样貌哪样都是翘楚，在岱夫派从来都是别的弟子对他毕恭毕敬，他对江泠风行这个礼，本身就是对他身份极大的折辱。
相处如此之久，江泠风为人本就敏锐，十分清楚唐旸身上被收敛起来的轻慢和锋芒。
唐旸还在自顾自说着话：“……师傅醒来对我们道出了真相，我们才知道错怪了你，我们立时撤销追击令，请广大道友帮忙找到你……然而人海茫茫……”
对面久久不出声，唐旸抬眸，便见江泠风双眸沉沉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地映出自己的低三下气的模样，可下一瞬他又突觉江泠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借着他，看向了其他地方，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却是被人察觉真正用意的羞惭：“师妹你也许不信，后来我想清楚了，然而众口烁烁……”
江泠风轻声打断：“众口烁烁，难以堵住悠悠之口，师兄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我一直信师兄对岱夫派忠心不二，师傅和长老们也是信的，才会让师兄担当重任。”见唐旸似乎不自在，却在听到“大任”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她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这次笑意在她眼眸中荡开，让唐旸怔愣了一瞬，随即才仓皇地撇过头：“泠风师妹你既然已经了然，那就……”
“只是我与师兄不同。”江泠风仰头看向天际。岱夫派山清水秀，养出了多少人杰地灵，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想来到这样的地方。
只因他们想要更高的地位，身份，能力。
“哪里不同？”唐旸奇道，他看着江泠风抬腿，便下意识地也跟了上去。
可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扬起了一股细沙。他不注意，便被迷了眼睛，脚步微微一滞，眨眼间，江泠风已走出好几步。
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很遥远。
他微微一愣神，才听到江泠风悠悠的声音传到了耳边：“从头到尾，我的目标从来不变，我不是为了进岱夫派而来的，我一直以来只是为了自己。”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唐旸的反应，自顾自地走了。
岱夫派宏伟广阔，一个大殿便足足有数丈之宽，江泠风毫无修为，仅凭着一双腿走着，却也不算太远。
她很快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院落。因她是江霁的嫡传弟子，又协同江霁处理各种宗门事务，江霁为了她方便行事，便给她拨了一处临近自己的院落。
江泠风站在院落门口停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不喜闹，也不喜过多装饰，更不爱让弟子随身服侍，因此一片院落空荡荡，只余几棵参天古树矗立着，地面上撒着落叶，走进厢房，里头也异常简单，看上去与她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
江泠风坐了下来，手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了桌面，摸到了一片尘埃。她不以为意，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衣柜，拿出了一件道袍，重新扎起了自己的发髻，自己打水重新洗干净了脸，这才穿上了道袍。
摇曳的水面映出她不悲不喜的模样，她下意识地看向墙边，空荡荡的墙边没有她随身的佩剑，她呼出一口气，走出了院落。
门边影影绰绰浮现一道身影，江泠风慢步过去便看到是唐旸。
“师妹，你若是好了，我们去找师傅吧。”唐旸注意到江泠风的脚步声，立刻转身，二人眼神对视了一瞬，他先掉开目光，继续解释道：“师傅传讯让我带你过去。”
江泠风嗯了一声，跟在了唐旸的身后。
二人沉默着走着，路上便遇上了不少前来请安查探情况的弟子，在看到唐旸的一瞬间，所有人纷纷向他行礼：“大师兄。”随即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江泠风。
江泠风不闪不避，接受着众人的注视。他们垂眸，不断与身旁同行之人眼神交流，显而易见的好奇浮于言表。
唐旸先是温厚地问了几声他们的功课，再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时，微微一笑，对着他们叮嘱道：“现下我和江师姐有事要向长老们禀告，你们若是无紧要事，先不要再次围聚，免得长老怪责。”
三言两句间，便轻松化解了众人的疑惑，眼神对上江泠风之时，便多了一份暗暗的恭敬。只是在听到长老怪责，众人眼里皆是一片后怕，对着唐旸和江泠风就是一顿恭敬的行礼：“是，唐师兄，江师姐。”
唐旸和江泠风转身，拾阶而上，听着后边窃窃的私语。
“……这么说，那位是洗脱嫌疑了么？”
“那不是废话么，不然裴长老肯定第一个直接反对！”
“但是又怎么知道的呢？明明之前对江师姐这么嫉恶如仇……”
“哟，这都叫上江师姐了？”
“咳咳，是师傅的大弟子，怎么不能叫师姐了，江师姐看起来也不像那样狠毒的人啊……”
是不像，或者说，好像没有值得她狠心的人。
唐旸没有制止底下人的议论，但他下意识看向一边缓步走着的江泠风，目之所及的清冷侧脸上，眼眸一片清澈见底。
殿门大开，里头端坐着江霁和那位所谓的李修士，裴长老站在身侧，一脸忿忿。
裴长老似乎说了什么，江霁闻言摇了摇头，一脸不满：“师弟，你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旋即他听见两股不同的脚步声，他止住了裴长老的话，抬眸看向了来人。
江泠风正巧对上了江霁的视线。
江霁充满慈爱地看着她，伸出手掌朝她挥了挥：“泠风，来，过来。”
江泠风顿了顿，忽略李修士充满兴味的眼神以及一旁裴长老几乎要瞪出怒火的视线，对着江霁俯身行礼：“师傅，裴长老。”
江霁嗯了一声，又道：“此间没有其他外人，不必行如此大礼。”他拧眉：“我不是曾对你说过，我们相处时，这些礼节都免了吗？”
江泠风不言不语，只垂下手低头看着脚面。低眸间，她看着面前的江霁站起了身，慢慢地来到了他的跟前。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髻，粗糙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她的心中一悸，便听到江霁轻叹了一声：“泠风，这段时日苦了你了。”
她眼眸微酸，直到半晌，她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算苦，这是她想要的，怎么会是苦的？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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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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