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不知道,当年黄海之上,邓世昌誓要撞沉吉野,却为何功亏一篑?仅仅是因为那枚鱼雷么?”我一边踱步一边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感情,“其实,就是没有那枚鱼雷,致远也追不上吉野,因为它不够快!”
王商奋笔疾书,其他人则屏息凝神,谁都不敢发出声音。
“你们大概知道,致远和吉野,都是英吉利人造的,只不过前后相差了七年。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七年之间,造舰之术已然天翻地覆,致远在北洋是新船,对比日军,却已经落后了。这七年间,李鸿章累次上奏,要为北洋水师添造新舰、更换设备,每一次朝廷都说拿不出钱,甚至连给镇远舰修锅炉,都拿不出钱!钱呢?钱都去哪了?去了这十六个盘子、十六个碗儿里!去了这八凉八热、八珍百味里!”
王商吓得抛下笔,跪在地上。“皇上……”他苦着脸说。
“你写!”我突然大声说,他赶忙又拿起笔来,“都写下来!原封不动地写下来!”
“嗻……”王商哆哆嗦嗦地蘸了一笔墨,“嗻……”
“朕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当年,日本天皇为了抗衡我北洋水师,每天只吃一顿饭,内帑全都给了水军,激得他们国民上下一心,誓要亡我大清。”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放缓了一点语速,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激昂起来,“而咱们呢,人主穷奢极欲,guan员中饱私囊,百姓疲敝不堪,将士茫然无措,甲午之战,大清不败,是无天理!”
李莲英终于也跪下了。“皇上……”他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皇上这般说,奴才着实……”
我哼了一声,没理他。“最可气的是海军衙门,居然打着‘海防捐’的旗号,卖官鬻爵,搅动天下,可是弄来的钱呢?都去修颐和园了!当时邻国觊觎,列强窥视,海疆之上,战云密布,咱们在干什么?咱们在修园子、庆万寿!你们知不知道!那昆明湖的湖水,是北洋将士的眼泪啊!”
说到这句话时,我自己也入戏了,声音嘶哑,近乎咆哮,连皇后都吓得跪下了。王商再次停笔跪地,“皇上……那‘海防捐’……那是醇亲王……”
“朕不管是谁!错了就是错了!”我接着吼道,“朕问你,是醇亲王的脸面要紧,还是北洋将士的性命要紧?是朕的亲族要紧,还是天下百姓要紧?”
“这……”王商嗫嚅着,不敢再说什么。
珍妃却流下泪来。她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哭喊道:“皇上圣明!大清中兴有日!中兴有日!皇上有此雄心,列祖列宗必佑大清金瓯永固,万载千秋!”
“大清是不是万载千秋,那要看百姓怎么想。”我心想,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了,再说下去怕是连珍妃也不能接受,于是转过话锋,“当然了,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过去的事,朕不再论了,一应当事之人,也不追究。你们都起来吧。”
几人陆续站了起来。“但是,打今儿起,这种奢靡之风,要刹一刹了。这样吧,朕无论一日两餐还是三餐,每餐都不得多于四菜一汤,其中荤菜不得多于两道,面点只能上一样儿。”我说,“每日餐食的开销,不得多于一两银子。照这个意思传旨内务府,告诉他们,朕每月末要查验账目,若有超支,严惩不贷。省下的银子,划入内帑,朕要用这些银子奖赏有功将士,以及……嗯……劝课农桑。”
我本来想说“鼓励生产”,但这个词好像有点过于现代化了,只好临时改成了“劝课农桑”,不过这又有点词不达意。
“这……皇上……”王商看着我,“这个……‘海防捐’这几句……奴才琢磨着……是不是……”
我知道他想说,“海防捐”是“我”的父亲、老醇亲王奕譞为巴结慈禧太后而张罗的,若我在明发各省的邸报上把这事喷一顿,等于打亲爹的脸,恐怕既伤了自己仁孝之名,又会造成下面思想混乱、离心离德。这担心倒也不无道理。
“嗯,朕明白你的意思。”我冲王商点了点头,给自己打圆场说,“匡正父亲的阙失,也是儿子应当做的,不过嘛,靠‘海防捐’上来的guan员不少,朕刚说了既往不咎,确实不便再搞得他们人心惶惶。这样吧,‘海防捐’的事就暂时不要提了,除了朕的开支要裁减,其余各宫和各部衙门的开支,都暂且照旧。”
“皇上圣明!”王商又拍了一句马屁,“皇上且请用膳,奴才这就去传旨军机处和内务府……”
“你也忙活一天了,肯定也饿了。”我换上一副“仁君”的面孔,“吃了饭,歇一歇再去吧。”
“奴才不敢,奴才为皇上办事,三天三夜不吃东西也是该的。”王商赶忙磕了个头,转身出门去了。
“大胆奴才,竟敢背对着皇上走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李莲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似的,“回头……”
“这不碍得。”我摆了摆手,看着他那张夹杂着谄媚和不安的脸,“一个人对朕忠心与否,原不在这上面。”
“嗻……”李莲英赶忙躬身答应。
“你去正殿为老佛爷守灵吧。”我打发李莲英出门,“来来,皇后,珍妃,咱们一起吃一点儿。”
珍妃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皇后一眼。“皇上圣训言犹在耳,臣妾实不敢领此膳食。”她微微福了福,小声说道。
皇后哼了一声,似是对这话颇为不屑。
“饭菜都端上来了,咱们不吃,也都浪费了。”我说,“这一餐就吃了吧,以后节俭一点就是了。”
“皇上说得也是,臣妾矫情了。”珍妃微微一笑,忽然转头,见皇后还站着,笑容顿时收敛,赶忙站起身道,“姐姐,你……”
“我……我不饿……”皇后语调有些哽咽,“启禀皇上,臣妾还是……还是去给老佛爷守灵吧……”
她说着说着,两串泪珠就落了下来。
“你且吃点东西再去吧。”我抬头看着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虽然我和真正的光绪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她,但她毕竟是我的正妻,又没什么大的过错,所以我还是打定主意对她态度好一点。
“姐姐多少吃一点吧。”珍妃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老佛爷殡天,姐姐忧伤过度,容易伤了身子,这时候最该——哎呦——”
皇后突然一甩胳膊,珍妃全不提防,被她甩了一个趔趄。“哎你——”我也没料到皇后居然脾气这么大,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她狠狠地瞪着珍妃说,“谁是你姐姐?谁要你假慈悲地可怜?”
“姐姐……我……”珍妃一脸无辜的表情,“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姐姐……”
“哼,得罪我算什么,我不敢得罪你才是啊。”皇后冷冷地嘲讽道,“你给皇上立了这么大功,将来这坤宁宫的位子,还不早晚是你的?”
珍妃脸色瞬间变了。她看了看我,发现我的脸色也变了。
好家伙,皇后话里有话啊。难道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
“姐姐……这话……”珍妃见我不说话,只好继续装下去,“我可不明白了……”
皇后又冷笑一声。“我可也不明白了。”她说,“不过……咱大清朝……总还是有明白人。老佛爷不会就这么走得不明不白……”
我皱眉盯着她。她都知道了些什么?从哪里知道的?刚才她为什么不说?
“皇后,你不要乱想。”我心想此刻还是该以安抚为主,只是她既然已知道(猜到)了一些内情,话就不妨说得直白些,“太后是太后,你是你,眼下老佛爷虽然殡天,但朕无意废后。”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妾不敢求皇上什么……”皇后低着头,脸上似有一丝宽慰的神色,但我看不清楚,“臣妾只是在想,老佛爷执掌天下三十几年,这一日突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天下臣民,总有人要出来说话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出了这话里红果果的威胁,便也严峻了口气,“你指的是什么人,要说什么话?”
“臣妾……”皇后依然低着头,刚说了两个字,忽听门口响起了李莲英的声音:“启禀皇上,礼亲王世铎、庆亲王奕劻、端郡王载漪、大学士王文韶、直隶总督荣禄见驾!”
好嘛,说话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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