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

我缓缓地站起身,四章京赶忙跟着站起,垂手侍立。“哦,你们坐着就行。”我学着清宫戏里皇帝的样子,随意摆摆手,但四人依然站着不动,“你们想,这新法是好的,可是各地的官员、百姓,很多都不愿意执行新法,这是为什么呢?”

“那自然是因为,新法动了他们的好处。”谭嗣同道。

“新法确实动了一些人的好处,但新法也有新法的好处。”我点点头,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可是,绝大多数臣民好像都不赞成新法,似乎新法半点好处都没有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唉,是啊。”林旭接口道,“眼下民智未开,许多新法本来是不利乡绅权贵而利于百姓的,可是百姓不懂,反而被那些乡绅煽惑,跟他们一起抵触新法。”

“这话有理。”我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林旭,“民智未开,骤行新法,自然诸多不便。所以,依朕之见,这兴新学、开民智的新法,就要赶快施行。”

“皇上圣明。”谭嗣同和林旭一起说。

“但这条新法不能按原来的计划办。这样吧,你们几位,把兴办新学的章程,重新拟定一下。”我说,几人又愣了一下,“要记住,兴办新学的第一要务,还不在筹办京师大学堂,大学堂自然是要办的,但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尽可能让更多的人识字。”

四人不解地看着我。“皇上的意思是……”林旭问道。

“一个人,如果连字都不识,官府的告示都看不懂,还说什么拥戴新法呢?”我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现代教育的办学方式,可惜我对这方面只是一知半解,只好硬着头皮道,“所以呢,咱们第一步,不是要办很多‘大学堂’,而是要在各省、市——啊不,朕是说在各府、道、县,办一批‘小学堂’,让七岁到十四岁——朕就说个大概,这个你们再斟酌——的孩子认字。”

“啊?哦,哦。”林旭怔怔地说,又瞥了瞥旁边的杨锐,杨锐也是一脸困惑。“皇上的意思是——”杨锐思忖着问道,“让更多的孩童进私塾读书?”

“不是。”我说,“有钱进私塾的孩子,还用得着担心他不识字吗?朕的意思是,由朝廷拨付银两,开设‘公学’,让所有适龄——让年纪合适的孩子,都免费——朕是说,都不花钱进去读书。”

“这个——让所有孩子都去念书?”林旭仍然面带困惑之色,“嗯,这自然是好事,是皇上的隆恩,可是这银子——”

“——银子的事,朕来想办法。”我硬着头皮说,其实这时我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咱们一步一步地来吧,肯定不会是立刻就能建起很多‘公学’的,就是真建起来了,恐怕也没那么多老师——嗯,教书先生——”

谭嗣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皇上深谋远虑,臣不胜钦佩。不过,臣斗胆请问皇上,咱们是不是要先从‘大学堂’教一批老师出来,再设‘小学堂’,更为妥当?”

原来他们是说“老师”这个词的啊!我笑了一下,说道:“谭大人这是老成谋国之策。自古人才最是难得,咱们要为新法多培养一些人才,让这些人才再去培养更多的人才,唯有如此,才能让更多的人打心眼里认同新法,拥戴新法,这才是万事之基啊。”

“皇上谬赞,臣不敢当。”谭嗣同赶忙说,“但是皇上,若要培养新法人才,咱们就不该再大兴科举啊。”

好嘛,敢情又绕回来了。我皱眉道,“保留科举,只是权宜之计,咱们总要有个过渡之法。这么说吧,就是真要废科举,也不能立刻就废,这样各地抵触太大。咱们应该慢慢放出风去,让大家意识到科举早晚要废,可又不是马上就废,这样,那些醉心科举的士子,既能留个盼头,也能有所准备,不至于骂娘。”

“皇上圣明。”林旭又拍了一遍马屁,刘光第也跟着说,“皇上说‘事缓则圆’,臣等明白了。

“所以,新学之事,你们还得再仔细谋划谋划。”我说,“以朕之见,不光要琢磨怎么办新学,还得琢磨琢磨新学到底‘新’在哪。你们以为,所谓‘新学’,就是教点西洋学问那么简单?如果这几年之内,咱们教会了好多老百姓的孩子识字,你们觉得,这些刚识字的孩子,能读得懂你们编的那些新学么?”

“啊?”谭嗣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呃,皇上,臣又糊涂了,您是说——”

“——朕是说,你们别总想着废科举,废八股,你们自己也是读着四书五经长起来的,平时说话写文章,之乎者也、子曰诗云,那也是不少。要想让更多老百姓读书,这样可不行啊。”

四人一起怔怔地盯着我。我暗暗好笑,心想你们自然没经历过后世扫盲,不会想象得到白话文和简体字是什么样子,那也难怪,便说:“老百姓平时说惯了大白话,看到那些引经据典、骈四俪六的文章,就犯困,就不想看,不想听。你们想,如果他连看都不看,听都不听,你这道理说得再对,新法定得再好,有什么用?我看呐,以后你们写文章、发政令,也要多用大白话,这样人家才能看得懂,听得进去。当然,教书也是一样。”

“呃,皇上的意思是——”林旭踌躇道。谭嗣同比他直接,干脆地打断道,“皇上,臣虽然反对八股取士,可是,四书五经并非全然无用,子曰诗云,李杜文章,苏辛词句,那都是好的,咱们若要教化百姓,也不能把这些全都撇开。若是那样,嗯,若是那样……那岂不是……”

“朕明白你的意思。”我微笑着说,“你是想说,若要用大白话来教化百姓,那究竟是咱们教化了百姓呢,还是百姓教化了咱们呢?那岂不是非但没有让百姓习于教化,反倒把咱们也拉低了?”

“臣不敢,呃,臣——”谭嗣同躬身道,“不过,嗯,臣确实有此担心。”

“你不用担心。”我依然保持着笑容,“就是会这样,你担心也没用。”

我心想,你们还不知道吧,在后世,别说“远上寒山石径斜”“铁骑突出刀枪鸣”这些句子,就连“荨麻疹”的“荨”也读“xun”了。既然没文化的人太多,文化就得跟着变,这样就不存在没文化了。

但这些却不能跟他们说,只能说:“你不可能让所有老百姓都去读什么‘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很多人是记不住、也懒得记这些的。你就只能说‘变法好,变法妙’,这样他们才能听得懂。”

林旭、杨锐和刘光第都笑了。

我却正色道:“总而言之,你要想让更多的人受到教化,就只能把教化的层次降下来。”

“把教化的什么降下来?”谭嗣同奇怪地问。

“啊?”这回轮到我楞了,难道他们不说“层次”这个词吗?但这时不暇细想,只得说:“哦,朕说‘层次’啊,就是说,嗯,如果这人分三六九等——当然朕不赞成这样,只是打个比方——那么你就不能用三等的话去跟九等人讲道理,你得把你的‘层次’降到九等,他才听得懂。”

“哦。”谭嗣同恍然大悟。

“皇上真是博闻强识。”林旭再次拍马屁道,“皇上不说,臣等还想不到这个词呢。本朝惜抱先生曾有诗云‘不须惨淡拟形模,元是分明出层次’,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嗯?哦,是啊。”我可不知他说的“惜抱先生”是谁,这两句诗之前也没听过,心想别接不上话露出马脚,正待岔开话题,杨锐却打趣道:“我看暾谷兄也是博闻强识嘛。”

“哪里哪里。”林旭笑道,“叔峤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这两句诗,还是先前内子念过,我才记得。她喜欢桐城派的文章。”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几分底了:看来这“惜抱先生”是桐城派的人物,那么大概率不是方苞、刘大櫆,便是姚鼐,嗯,好像是姚鼐吧。

唉,要说起来,我在现代社会,也算个对古文小有了解的人,可是真跟古人聊起天来,肚子里这点东西还是不够看。经过这几句对话,我也有点灰心了,本来想说趁推广白话文的机会,弃用毛笔,将书籍改为从左至右横排,看来还是免开尊口的好——眼前这几个读书人虽然在当时也算激进,可他们毕竟没激进到胡适、鲁迅那个程度,对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还是欣赏的,如果我一次改变太多,他们必然不会支持我,还是慢慢来吧。

自下而上的改革嘛,大概总是这样。不经过一场大风暴的涤荡、清洗,把那些原本处在社会中上层的人都清洗掉,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实现彻底变革的。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温和渐进式的改革虽然保留了更多旧时代的影子,却也延续了更多旧时代的精华,文化传承不至于断档——我这样安慰自己。

而且这段对话还有个好处,就是让我找到了新的话题。“暾谷先生的夫人,也是高门望族出身吧?”我记住了林旭的字,便现学现卖地问道。

这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万一之前光绪问过这个问题咋办?

林旭脸上果然闪过一丝疑惑。“不敢,不敢。”他躬身道,“内子沈氏之父,现在两江总督张香帅手下任职,这皇上当然是知道的。那也称不上什么‘高门望族’。”

“哦,哦,嗯,是啊。”我当然是不知道的,只好尴尬地说,“那——那确实是高门望族了。”

“全仗皇上恩典。”林旭似乎察觉到了我不知道,便解释道,“内子祖父沈葆桢大人蒙皇上追赠太子太保衔,阖族俱感荣宠。要是这么说起来……”

“啊?!”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哦,哦,你瞧朕这脑子。”

原来他居然是沈葆桢的孙女婿!当年沈葆桢主政马尾船厂,又经略台海,官至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这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后代怎样了。看来有空时还得多补补课,起码朝廷的官员们的履历得用心记一记,当皇帝的若是跟大臣不熟,大臣们又怎么会跟皇帝亲近?

“皇上日理万机,怎能记得臣这点小事。”林旭见我有点尴尬,赶忙给我找台阶下,“眼下太后宾天,皇上躬亲大政,多少大事要办……”

“你不用替朕开脱,朕这几天着实烧糊涂了。”我心想,跟这些近臣交往,尤其他们又是有血性的读书人,还是坦率一些好,只是这个话题该轻轻揭过去了,免得再露马脚,“不过,说起大事么,朕确实有件大事要你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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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中兴大清吗?
连载中洛水钟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