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笑道:“还是气,不过,瞧见今儿挣了那么多银子,母亲这气就去了一半,再一想我儿如此能干,是那狗道士有眼无珠,跟一个瞎了眼的狗东西,母亲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贾荞笑点头:“母亲英明。”
凤姐儿又问了几句宝玉今儿怎么和他一块儿了,别他们母子两个劳心费力,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贾荞解释了几句。
回到府里,各人各自回院子里换了身衣裳,齐齐到贾母院里共度端午佳节。
吃罢饭,贾母等人不免关心了几句小龙虾的生意。
凤姐儿只说:“目前瞧着倒是还过得去,只是买卖才刚开始做,手忙脚乱的,连亲友们都不能周全,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忙着各处赔罪还来不及,哪有工夫算挣了多少银子?再有,这边挣,那边建辟芷楼,砖头、水泥、瓦当、木料这些就不说了,因建成后立刻就要用,桌椅板凳、衣柜床铺、被褥枕头衣裳、门窗帘幕这些统统都要提前备好,那是流水一样往里头扔银子,这会儿啊,拢着算,只有不够的,哪里能算出收益来,再往后,这茬姑娘养好了,还有下一茬,哪有尽头的,反正我是瞧不见富贵了。”
贾母被她财迷愁苦的样子逗乐了,又叮嘱了两句,事要办好,也不能累着了她的玉儿,又问宝玉今儿同贾荞出去,见了什么人,玩得高不高兴。
贾政只听一个‘玩’字,便皱起了眉。
宝玉瞄着他的脸色,支支吾吾的不敢应声,越发叫贾政不喜。
贾政正要训斥,贾母先开口打发了他去,“大过节的,别骂孩子,更别在我跟前儿教训孩子,你要是听不惯,就先忙你的去,叫孩子们好好过个节。”
等贾政无奈告了退,宝玉顿时鲜活起来,细说了今儿见了谁,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贾母见他欢喜,便叫贾荞再有这样的聚会,带上宝玉一起,“也叫他能喘口气,不叫他被他父亲逼着读书读晕了头。”
贾荞自是应了。
贾母苦夏,和众人玩乐了两刻钟,便宣布散了。
宝玉跟在黛玉身侧一块儿往园子走,叫跟着黛玉过来的雪雁退开两步,悄悄同她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
宝玉只笑道:“你等我。”
说罢,快步往怡红院去。
黛玉举目看了片刻,又低头想自个儿的心事。
到了潇湘馆,紫鹃瞧见黛玉回来,忙迎上前。
雪雁笑道:“紫鹃姐姐姐姐放心,就从这园子里到老祖宗院里,我都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会出事的,紫鹃姐姐跟着姑娘劳累了一日,也该换我伺候姑娘了。”
紫鹃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是,是,知道,知道。”
紫鹃一面说着,一面扶黛玉坐下,轻摇团扇为了扇风,又叫雪雁打水来,伺候姑娘梳洗。
黛玉道:“不急,你去替我叫荞哥儿过来一趟。”
雪雁正要应话,宝玉端着一盘荔枝快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黛玉身侧,献宝般奉上荔枝,笑说道:“这是我今儿出去得的荔枝,送了老祖宗一盘,母亲一盘,因四妹妹最喜荔枝,也送了她一盘,剩下的我自己都没留呢,全在这儿了,你快尝尝,香甜得很。”
宝玉将荔枝放到黛玉身旁的小几上。
黛玉看了看眼前的荔枝,又侧头瞧他,慢声道:“怎么不给你宝姐姐送一盘去?”
宝玉愕然,正要答话。
黛玉短促的笑了一声,“是我忘了,今儿薛表哥也去了,宝姐姐那儿倒不用你费心了。”
宝玉面色数变。
雪雁听了这话,笑道:“那我不用去传话了,荞哥儿一会儿也必定过来的。”
黛玉脸上的笑容柔和下来。
宝玉心里的怒意稍解,低声哄她:“你总这么拿话刺我有什么意思,你难道就不知我的心么?”
黛玉原本稍解的心结,因他这一问,想起‘金玉良缘’之说,想起端午节礼,贵妃娘娘赏下的礼物,独宝钗和宝玉得的东西一样,又想起打平安醮时,那道士替宝玉说亲。
便冷笑道:“你的心,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终归我也没有什么能配得上的。”
宝玉一听这话就气急,站起身指着她道:“前头赌过几回咒了,我心里要有什么金啊玉啊的想头,就天诛地灭,万事不得人身,如今你又说这话,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①
气氛正激烈时,恰逢贾荞带着红玉过来送荔枝,听到个话尾,“这是怎么了?”
紫鹃和雪雁两个见他过来,如释重负,忙请他来劝。
贾荞见他们两个,一个背对坐着气得脸红垂泪,一个背对站着也是怒发冲冠。
贾荞瞧着几上的荔枝笑道:“巧了,我也是过来送荔枝的。”
贾荞示意红玉把荔枝放到小几上,顾自坐到黛玉对面,伸手取了一颗荔枝慢慢剥着。
虽没人说,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他们因何争执。
贾荞自顾自说道:“和宝二叔和薛表叔一样,我也得了一篮荔枝,一篮荔枝只能装四盘,我心里想着,孝敬老祖宗一盘,余下的三盘,母亲、姑姑、三姑姑一人一盘,可我母亲说,不好越过长辈去,叫我孝敬给老祖宗、太太、大太太,她那一盘随我的心意,分给姑姑和三姑姑。”
贾荞的话语平淡,却叫黛玉和宝玉都不自觉听入了心。
“可是我的心,姑姑也知道。”贾荞笑了一下。
黛玉、宝玉、紫鹃、雪雁几个都微微怔愣,这话怎么似曾相识,但现下听来,同方才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情景。
“我的心是那样,但我到底是小辈,不止是人微言轻,只‘孝道’两个字,就容不得我说一个‘不’字。”
黛玉听了心下不免凄凄。
贾荞将剥好的荔枝送到黛玉面前,见黛玉愣愣的接过,微微一笑,又取了一颗继续剥。
宝玉则是怔怔,转身望着他,片刻,眨了眨眼,指着几上的两盘荔枝,有些语无伦次,“可你、我,差不多,一样多。”
甚至贾荞送来的那盘还多些。
“嗯。”贾荞笑点头,难得带上了符合他年龄的小得意,“我问曹三公子多要了一篮,如此既能依规矩,孝敬老祖宗、太太、大太太,也能从心意,给我母亲、姑姑和三姑姑,我自个儿还留了一些。”
宝玉愕然。
贾荞笑道: “还好我有个官身,能同曹三公子保持一个比较友好的交往,对我母亲的想法有基本的了解,对于‘孝道’啊、‘规矩’啊、‘礼法’啊,也有清楚的认知,所以心中所想……”
贾荞将新剥好的荔枝举向宝玉的方向,“如愿以偿。”
宝玉心中震动,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混混沌沌的,呆看着面前莹白的果肉,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
黛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垂眸小口的吃了起来。
贾荞又取了一颗。
“我……”宝玉完全没有吃东西的心思,贾荞所说的‘闲话’,于他而言太震撼又太糊涂了,他甚至说不清楚自个儿在震撼什么,又在糊涂什么,只口齿笨拙的道:“我不太明白。”
“宝二叔不明白什么?”贾荞不解的笑问道,倏地又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抿笑道:“是我忘了,宝二叔最厌恶‘禄蠹’之流的行径。”
“但,”贾荞想了想,面向黛玉求解道:“我这也不算吧?算吗?”
黛玉摇头。
“不是,”宝玉有些急迫的接过话,“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是,是……”
偏偏自己又说不明白,只望着贾荞越发急了。
贾荞与他对视,用疑惑不解的眼神,观了一会儿他的混乱、急切和无措,终于贾荞好似明白了,宝玉的眼里闪出亮光。
贾荞笑道:“想送荔枝给姑姑,是我自个儿心里的想法,既是我自个儿想的,自然要我自个儿去努力,难不成叫姑姑和我一起,去我母亲面前撒泼打滚、哭闹乞求吗?”
黛玉咬住下唇,低垂着眼眸,眼眶湿润。
“那岂不同我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了?我原意难道是为一盘荔枝吗?我原意难道不是因为我喜欢姑姑,所以事事想着姑姑,想叫她欢喜吗?怎么能反而给她带去灾害、难过呢?”
雪雁满眼惊叹信服。
黛玉低头拭泪,紫鹃也是心头酸涩,终于有人说明白了姑娘心里的苦楚,可不就是这样,可不正是这样!
宝玉痴痴的呆立着。
贾荞低头慢慢将剥好的荔枝送到自个儿唇边。
见自家哥儿说完话,红玉上前两步扶住痴立的宝玉,同贾荞道:“哥儿,宝二爷瞧着好似不太舒服,是不是中暑了?”
贾荞立时正坐蹙眉道:“这可轻忽不得,快,送宝二爷回去,叫袭人几个好生伺候。”
红玉应了,招呼雪雁和她一起送宝二爷回去。
宝玉只是接连受到的诘问太多,以至于心神不宁,身体并无不适,所以两个丫头还算顺利的半哄半扶的拉了宝玉走。
贾荞慢慢的咬完了手里的荔枝,黛玉也慢慢咬完了手里的荔枝。
两人沉默的坐了一会儿。
好一会儿,黛玉收起感伤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为我的一片心。”
贾荞笑道:“不谢,我也是为我的一片心。”
黛玉看着他,终于露出笑来。
招手叫紫鹃捧了下午贾荞给的钱匣子过来,又打发紫鹃去打水来。
等紫鹃走出房门后,黛玉将钱匣子打开,里面是厚厚高高的快要满扑出来的银票,何止三千两,“这是什么?”
贾荞笑道:“应该是三万三千两银子,姑姑放心,都是干净的钱,只是姑姑也知道我母亲的脾气,所以三千两给辟芷楼,另外三万两,劳姑姑先替我收着。”
黛玉明白他的意思了,笑了一下,也不点数,只问他:“你这银票可要兑成现银?”
贾荞笑摇头:“不用。至少十年之内跑不了也倒不了。”
黛玉预备合上匣子收起,贾荞却叫她再仔细看看。
黛玉一时不解其意,她虽经手了一段时日的买卖之事,但在认银票子的本事上,或许还不及他。
直到在贾荞的提示下,瞧见匣子的盖子上好似有机关,伸手一摸,果然有夹层,打开,里头是张契书,上书以三万两银子并冰铺的一层股,买断制冰之法,上面留的黛玉的名字。
还有一纸协议,曹家承诺替辟芷楼看顾水路,不让人私携小龙虾进京,而辟芷楼则承诺在曹家冰铺买冰。
“曹家?那个漕运会长的曹家?”
贾荞点头。
黛玉蹙眉道:“咱们虽说也做着些买卖,但咱们现在的体量远不能同曹家相比,这冰铺生意,他若在其中作假,咱们便是吃了亏也不知。”
“嗯,”贾荞点头,“所以我不打算派人过去。”
“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贾荞笑着将契书放回夹层藏好,又将协议递到她手中,“不仅派人没用,这契书和协议说到底也是白纸一张。”
那……黛玉的眉头蹙得更紧。
贾荞道:“但只要我还好好儿的,这些就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
黛玉若有所悟,待明悟过来,一面放心,一面又不由感叹世态炎凉。
贾荞笑道:“协议,明儿姑姑给母亲就是,契书姑姑收着。”
黛玉只当他心里信任看重自己,点头应下,合上匣子,想着找把锁来锁上放好,却听贾荞道:“以后给姑姑做嫁妆。”
“呸,”黛玉羞红了脸,啐道:“胡咧咧什么呢,小人儿家家张口就是什么嫁啊娶的,可见你在外面学坏了,你若着急,我明儿就和凤姐姐说,叫她给你说房媳妇,这个正好给你做聘礼去。”
贾荞笑道:“我是想说,姑姑别怕,有我呢,往后,你必是京都数得上号的腰杆硬、有底气的媳妇。”
黛玉一面感动,一面又羞恼:“不要脸,再胡说,当心我撕你的嘴。”
贾荞并不惧怕的笑了笑。
贾荞他们这里在分‘荔枝’,辟芷楼的临时小龙虾售点和在建的工程队、苇子坑、福芦园物业、如意窑、吉祥木坊、永固铁坊也在发东西过节。
其中小龙虾售点和苇子坑的人节礼最为丰厚,抛开秦修文几人不论,余下的伙计,最少的也得了五百文钱,另有方文兴那处统一购入,发下的六个蜜枣粽、八个鸡子。
辟芷楼在建的工程队、福芦园物业、如意窑、吉祥木坊、永固铁坊四处则只有六个蜜枣粽、八个鸡子,但仅是这样,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尤其吉祥木坊就在福芦园朝外的铺子里,福芦园其内和其周边的的住户瞧着,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后悔,当初福芦园初建的时候多缺人,后为建辟芷楼又招了不少人,偏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生生错过了。
郝大花她娘在一楼花园同人扯闲篇,这会儿正是许多人下工回家的时辰,眼瞧着别人手上拿着的东西,郝大花她娘都后悔自家开了个客栈,耽误了闺女到少爷小姐身边听使唤,旱涝保收不说,还常有赏下的银钱东西。
巴巴的瞧着,一个,又一个,又一个,这是赏下了多少东西。
又一个,欸,不对。
郝大花她娘瞧着那只老手里提着的两个粽子,粽子是那个统一发的粽子没错,贵人做事讲究,发的不是寻常普通的粽子,每个粽子上都贴了一个红纸黑纸。
郝大花她娘不识字,但她瞧了一下午了,福芦园里也有识字的人,说过那两个字分别是‘福’、‘瑞’,她没看错,就是这两个字。
再看另一只老手里握着的两个同样提了‘福’、‘瑞’两个字的红鸡蛋。
她没看错!
可,哪家的老娘们这样败家,这就作没了四个粽子六个鸡子!
郝大花她娘怀着惊奇的心情目光上移,定目一瞧,竟还是老邻居。
“黄豆花?你去哪儿领的粽子和鸡子?”
她分明记得,她家没人在少爷小姐底下做工的。
黄豆花正美滋滋的往店里走,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见是她,拍着胸口哎哟哟的道:“吓死我了,你这阵仗怎么像是捉贼一样。”
郝大花她娘瞪圆了虎目,心想,老娘这说不定就是捉贼呢。
黄豆花指向大门贴告示的地方,“你没瞧告示?”
郝大花她娘瞪她,她哪里识字,“你识字?”
黄豆花捋了捋耳边的发,喜滋滋道:“我也不识字,是田货郎和我说,咱们园子里贴了新告示,叫园里每户去物业领两个粽子、两个鸡子,好好儿过个节,我和你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粽子,这是……”
郝大花她娘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后面的话,废话,小少爷赏下来的那能是普通的粽子?普通的鸡子?
“每户都有?”
见黄豆花点了头,郝大花她娘拿出抢家具的速度,立刻就往物业冲去。
园里的人陆续听说了消息,都欢欢喜喜的去物业排队领粽子领鸡子。
一楼花园后门狭长通道里的八个小房间,是福芦园内暂时收容贫困潦倒者的所在。
怕叫人生出惰性和贪婪之心,来此处地方的人最多只能住两个月,给他们谋得生路的时间,而这些来借住的人,也往往心存感恩之情,会帮忙打扫花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个灰色短衫的少年握着扫帚,听着园内洋溢的欢声笑语,并不嫉妒,只是难免有些羡慕和落寞。
突然有人唤他。
“小牛,你还在这儿干嘛呢,快去物业领粽子。”
啊?少年愣愣抬头,他……也有吗?
来人笑催促道:“快去快去,你们没有鸡子,只一人有一个粽子,快去快去。”
是夜,有人吃粽子,有人食荔枝,有人心欢喜,有人空茫然,越是大的宅落,里头盛着的情绪越纷繁复杂,倒是一间间小小的屋子里,悲欢都更简单纯粹些。
郝大花一家四口凑在一处,郝大花她娘把两个鸡蛋、两个粽子都放在了怀孕的闺女面前。
郝大花望了围坐的爹娘和丈夫一圈,“要不咱还是分着吃?”
她看她爹和她丈夫都很馋。
郝大花她娘断然摇头,“你怀着孩子,都你吃,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你吃了不浪费。”
郝大花听她娘的,两口就吃没了一个鸡子。
“咋样?”她娘问说,她爹和她男人也眼巴巴望着。
郝大花砸吧砸吧嘴,“我再尝尝。”
四口吃没了一个粽子,“嗯,蜜枣粽,真甜。”
他们都瞧见了,那么老大一粒的蜜枣,所以,“到底咋样?”
郝大花又砸吧砸吧嘴,“我再尝尝?”
郝大花她娘迅速伸手把剩下的鸡子和粽子收起来,“你怀着孩子不能憨吃憨长,这些留着明儿吃。”
郝大花点点头,又砸吧砸吧嘴。
她男人小声问她:“到底咋样啊?”
郝大花瞧了她娘一眼,其实她觉得就是普通的鸡子和蜜枣粽,但她娘觉得不一样,那肯定不一样,于是郝大花说:“特别好吃,说不出的好吃。”
她爹和她男人同时咽了咽口水,更馋了。
郝大花自个儿说完,也可惜,太少了,她吃太快了,没能品出味来。
另一边,阎二和阎老幺兄弟两个并同房间的八个男人却是撑得打嗝。
天老爷,他们才来几天,兜里就装了六七八百个大钱了,还有六个粽子八个鸡子。
因都是做熟了发下来的,天气炎热,不能久放,他们这一晚上,就吃了四个粽子四个鸡子,四个粽子四个鸡子!
阎老幺打了个满是鸡蛋味的嗝,转头看向自家二哥,凑上前去,表情还是懵的。
“嗝,二哥,嗝哥,你嗝,打我一巴嗝掌。”
阎二一巴掌拍开他,他这一日先是累死忙死,又是撑死,“你嗝发疯呢?”
阎老幺顺着力道仰躺到炕上,“我嗝,就是嗝觉得,嗝做梦一样。”
阎老幺傻笑着抬手搓了搓脸,不是,不对,是他做梦都不敢这么糟践东西,阎老幺回味着肚子里的东西,嘿嘿,嘿嘿嘿。
阎二不忍心看幺弟那傻样,闭上眼睛,一幕幕画面回闪,很快夺去他所有心神。
一幕是他刚穿上辟芷楼发下的‘工装’。
大红色滚黑边的麻布裋褐,黑色麻布长裤,黑色短靴,腰间系一条红绫汗巾,十七叔说不是不舍得给他们穿好料子,而是夏天穿麻布衣裳透气清爽,其实他一点儿也没嫌弃不好,那是他这辈子穿过的最好最齐整也最舒服的衣裳。
尤其那条红绫汗巾子,摸着光溜溜的,滑得像婴儿的脸蛋子,又轻薄得像纱,不,纱好像也笨重粗糙了些,十七叔说了,那是蚕丝织就的。
就是这样才好了,这样刚刚好,再好不过,要都是蚕丝做的衣裳,轻薄滑溜成那样,他只怕连路也不会走了。
阎二想着笑了一声,虽然已经足够满足,但想到十七叔说好好干,等天冷了还有更好的衣裳,不免又生出向往。
一幕是他和幺弟穿着工装走在街上,幺弟是个不使心,只满心欢喜的扯着自个儿身上的新衣裳,脑袋转来转去,大嘴咧着,手脚一刻不停。
其实他也新奇自个儿穿上工装的模样,忍不住想动动手动动脚,只是他的眼睛先一步发现了路人看过来的目光,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问他们怎么穿一样的,是要做什么。
他说他们在辟芷楼卖小龙虾,这是店里发下来的衣裳,就收获了路人羡慕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在那么多人眼里看到对他的好奇和羡慕。
他那时极力压着激动,才勉强撑出一副沉稳的姿态,此时想来却觉得有些好笑。
第三幕,是他听张先生的吩咐,到各糕点铺子观察询问礼盒售卖的情况,他穿着工装,还没踏进店门,竟就有掌柜一类的人物迎了出来,带着笑客气又和气的和他说话。
第四幕,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秦先生,秦先生着一身青绿长衫,坐在高头大马上,正叫住一个同事说话,折扇轻摇,那样的毒日头,他是那样的从容随意,文雅温和,又高高在上,街上的喧哗噪杂、肮脏拥挤,都沾染不了他半片衣摆。
原来人还可以那样过活。
原来京都的生活那样鲜艳,是大红的裋褐,也是青绿的长衫,是羡慕的眼神,也是和气的笑容,是街上连绵不绝的商铺,是挥洒的汗水,也是沉手的赏钱,撑得肚圆的食物,连**的阳光都明媚得可亲。
阎二摸向他藏在褥子底下的钱袋。
那是他和幺弟拿了赏钱,临时到街上去买的,为了挑两个钱袋,他们两个直逛了半条街的小摊,实在累得走不动,才终于停下。
两个钱袋里的钱,家里一大家子辛苦劳作两三个月也未必能挣来,可在这里,两天,仅仅两天。
阎二倏地攥紧了钱袋,他一定要留在这里。
这一日,有人掐着手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却也有人……
贾荞走后,黛玉正要吩咐安置,就见宝玉的丫鬟秋纹急急过来寻她,“林姑娘快去我们那儿劝劝吧,宝二爷不好了。”
黛玉一惊,“你仔细说,怎么不好了?”
却原来红玉和雪雁送了宝玉回去,袭人几个忙小心伺候着,只有晴雯因早上摔了一把扇子,被宝玉骂了的事,站在一旁不理。
宝玉原还呆呆,见她如此,倒拿了手里的扇子给她撕了玩,哄得她高兴了,宝玉自个儿也有了几分鲜活气儿。
丫鬟们见此,还以为就此好了,只袭人放心不下,守着宝玉睡下,原还好好儿的,可宝玉不知是梦魇着了还是怎的,突然惊醒,发现袭人咳了血,就呆坐着泪如雨下,谁唤也不听了。
黛玉听罢皱眉,“这又是怎么来的,怎么袭人好好儿的咳血了?”
秋纹解说是前两日,因宝二爷说宝姑娘丰腴似杨贵妃,被宝姑娘讥讽了几句,心里头不大痛快,回家叫门,久久没丫鬟听见来开门,心气不顺就踢了来开门的丫鬟一脚,谁知就踢到了袭人身上。
黛玉听完,心里的担忧尽去,反生出几分厌烦。
秋纹还想再劝,黛玉道:“只怕叫你白跑这一趟了,一来,我不知道他发生了这许多故事,不知从哪一处劝起,二来我明儿上午要去辟芷楼,下午要去郡主府,实在不得闲,三来,我自个儿是个怯弱身子,热天毒日下忙碌了一天,已是经受不住,再走一趟,怕再多倒下一个我,更惊师动众惹人嫌了。”
秋纹听此,站在原地不愿离去,却也不敢再求。
黛玉道:“他这若是什么古怪的病症,你就赶紧请大夫去,若是心病,该寻晴雯或袭人或宝姑娘或是别的哪位姑娘,也赶紧寻去,仔细别耽误了。”
林姑娘话说的简单,可满屋子的丫鬟哪个敢惊动老夫人和夫人,但凡惊动了一位,满屋子伺候的丫鬟没有一个能讨得了好。
秋纹又站了好一会儿,见黛玉果真不为所动,才终于离去。
却说黛玉话说得绝情,心里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丢开手的,人没过去,却叫人留意着怡红院的动静,直到紫鹃来说,那边已经安置下了,才终于放下心。
只心虽放下了,不免又泛上苦来。
他说他心中除老祖宗、老爷夫人外,最重她,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黛玉泪湿枕巾,迷迷糊糊间不知几时才睡着,只觉这一觉睡得极累。
次日早,紫鹃许久没见姑娘这样差的脸色,不免担忧,“姑娘不若告一天假?”
黛玉摇头,说来奇怪,明明昨儿睡得不好,可洗漱过后,她却觉得精神还行,心里还是难过的,可是又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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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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