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福竹市在室外还是得穿大衣外套的，楠林身上的驼色羊毛呢大衣是妈妈陈淑芳给的，听说是陈淑芳做保姆的那家雇主给的衣服。
整件衣服显得十分利落，除了身形大了点，不是十分贴身，其他倒是刚刚好。
一进家门，楠林就将大衣脱了放在客厅处那套老旧的猪肝色木质沙发上，然后上下抖动身体，仿佛要将一天的疲惫抖掉，实际上只是为了暖和了身子。
夜色渐浓，微凉，好在昏暗的房内还是有些许未被夺走的暖意。
“今天试工怎么样？“哥哥周浩听到开门声从房间内走了出来问道。
楠林想着将今天发生的事跟周浩说，可是看周浩一脸疲惫样子，于是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下去，按着正常的声调丢了一句“挺好的“。
周浩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嘘“的声音，又指了指另一间关上门的房间，楠林知道哥哥的意思是父亲周海宁正在里面休息，于是赶紧缩着肩抿着唇表示歉意。
接着她走到桌子旁，打开保温瓶有些许干裂的木制瓶塞，随着“bo“一声响，热气从瓶内徐徐上升。楠林往陶瓷杯倒了一大杯热水，然后”咕咚“一声响，温热的白开水由喉咙滚下胃里，全身上下都暖了起来，楠林甚至有种寒意从血液跑出皮肤又跑出衣服的感觉。
端着陶瓷水杯的楠林走到客厅处百无聊赖坐着，接着又用指甲去抠斑驳桌子上的纹理。这个桌子明显是使用已久，外面的漆已经掉了一些，显出里面的微黄木头，一根根的，很好掰。
这时，回到房间后的周浩背了个包走了出来。
楠林抬眸随口问道，“你要去学校了吗？“
周浩在去年考上福竹大学，与其说是考上还不如说是周浩选择了福竹大学——这座录取分数远远低于周浩的高考分数，并且也没有他热爱的法律专业的学校。
可是当时周浩还是固执己见选了福竹市。
楠林知道，这并非他的本意。
周浩点头，又叮嘱道，“爸今天的药已经吃过了，也刚睡下不久。“
“如果晚上爸不舒服的话，止痛药在旁边的床头柜上面，你知道是哪瓶吧。“
“对了，这几天爸估计会很疲惫，你多观察爸。”
周浩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密得楠林要插个嘴都插不进。楠林选择放弃，干脆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周浩说一句，她就啄一句，就像好几天没吃饭的小鸡。
周浩还要继续说，看到楠林一直在无意识扣桌子，居高临下地打了下楠林的手，略有愠色说道，“别扣，别人的桌子，越扣越坏。”
楠林疼得“啊“了一声，讪讪收回手，揉搓着刚刚被打红的部位，委屈巴巴。
楠林现在一家住的房子是跟妈妈陈淑芳的雇主租的，不仅又便宜又靠近医院，而且家具基本都是雇主自己的，相当于楠林一家人是拎包入住。
不过对于别人家的物品，周浩和楠林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爱惜，不可以故意毁坏。
因此虽然楠林已经在心里揍了好几顿周浩，可是也只敢答应，”知道知道。“
看周浩终于不撒米了，楠林关心问道，“爸的化疗结果怎么样了？”
今天早上，楠林出门试工时，周浩也带着父亲周海宁去化疗。平日里陈淑芳吃住都在雇主家，因此基本上都是周浩陪着周海宁去医院。
周浩顺势坐在了楠林身边，双眼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食指忍住去扣着拇指上的死皮，说道，“没什么事。”
为了省电，楠林家里一般是不会开太多的灯，此时客厅内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在昏黄微弱的灯光氤氲下，楠林只能看到周浩面无表情的侧脸眼角处已经开始有淡淡的皱纹痕迹。
明明是一个大学生，精神状态却像是经历了半辈子的中年人。
周浩转换一种说话的语气，用着轻快的语调说道，“对了，这个给你。这是你明天到新学校的礼物。“
然后卸下身上的包，从包内掏出几支笔给楠林。
楠林接过来一看，心里默默白了一眼。蓝色塑料笔身写着“龙翔家园，期待您的咨询。”，这是周浩外出兼职时拿到的房地产促销笔，楠林现在书包内也有好几只，外表看着还不错，只是虚有其表。
楠林将笔抛回给周浩，“不要，这笔害我上次考试写作文时抹了一卷子的墨，导致我那次月考分数直接跌出年级前三。“
周浩用手指头推了下楠林的额头，嘴角上扬道，“你这是埋怨还是在炫耀？”
对于这个妹妹，周浩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宠溺。
楠林打掉周浩的手，嘟着嘴，手指又开始不由自主去扣桌子，然后又被周浩拍掉。
此时月亮被雾霭遮蔽了一些，月光淡淡的，整个屋子又稍微暗了些，屋外的北风吹了过来，窗户被吹的“砰砰砰“直响，似乎在催促周浩赶紧走，周浩娴熟地将一块毛巾塞在两片玻璃之间。
做完这一切，周浩起身，又吩咐道，“我要走了，记得爸……”
“记得记得，快走吧，罗里吧嗦的，你以后的女朋友有难了。“
就在楠林将周浩推出家关上门的那一刻，仿佛还能听到门外周浩那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楠林压了压上扬的嘴角，拿起大衣准备往刚刚周浩走出来的房间走去。
实际上，楠林是刚来这间出租屋。之前她一直都是在海高市，直到那件事发生后，才来到福竹市。
因此这间原本只居住爸妈和哥哥的房子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哥哥的房间，另一个则是父母的房间。
楠林走到房间内放好大衣才蹑手蹑脚走到那间关上门的房门前，她微倾身子，手放在不锈钢门锁上，轻轻扭动着。
“咔嚓，吱呀”门打开了。
楠林借着房间内窗户透过来的微弱月光走到爸爸周海宁床前。
此时随着周海宁的缓慢沉重的呼吸声，他那略微高于胸部的肚子也在起起伏伏。那并不是啤酒肚，而是腹水。
楠林熟练地检查了下周海宁的被子是否盖得严实，刚转头想离开，却听到周海宁病恹恹的呼唤声。
“楠林。”
楠林立马回到床边，蹲下来，浅笑问道，“爸，吵到你了？”
“没有。”周海宁虚弱的声音就像空中一缕青烟，稍微用点力仔细听的时候就已经转瞬即逝。
楠林并没有打算接周海宁的话，因为不想过多消耗他的体力，于是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眼睛留着一条缝的父亲。
周海宁并没有中断父女之间沟通的打算，缓了一会儿，才问道，“听你哥说，你今天去试工了？怎么样？“
“挺好的。 “说完楠林就靠在边上的床头柜，这才发现上面有杯水，触摸下还有点温热，应该是周浩刚倒进去不久的，而杯子旁边是瓶瓶罐罐的药以及一本早已被翻烂的故事集。
“那我再睡会。”说完，周海宁睫毛微动，双眼闭上了。
楠林看到父亲的光秃秃的脑袋，怕入夜后会着凉，于是将床上的小毯子放在周海宁的光溜溜的头顶上，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楠林回到另一间房，这间房间原是周浩，现在算是兄妹两人一起共用的。不过好在周浩也只有周海宁需要去医院化疗的时候，他才会暂时住在这里。平常是住校的。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单人床，床的旁边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没有摆任何东西，周浩的东西早在楠林过来后就收进书桌的柜子里。在书桌的不远处摆了一个长形衣柜，衣柜是双开门的，但一边门已经坏了。衣柜有两层柜子，上层是放周浩的衣服，下层是放楠林的衣服，但毕竟两人的衣服实在多，所以柜子呈现一种下一秒就要爆炸的状态。
楠林走到书桌前，坠在椅子上，片刻又直起身子将明天准备去怀德中学的东西准备好。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无非就是笔和本子。
明天是她第一天进入怀德中学，书籍什么的都还没领取。
其实现在已经三月，距离正常开学也将近两个月，实际上楠林也在海高市上了两月的学。
可是周浩和陈淑芳还是一再要求，让楠林从海高市来福竹市读书，楠林抗拒过，但显然并没有什么用。
“叮——”
一阵急促电话声打破此时的宁静，楠林赶紧起身疾步走到客厅的电话座机旁，想都没想就拿了起来，“喂。”
“楠林啊，你哥呢？”
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陈淑芳的声音，楠林的心这才缓缓着地。 “他回学校了。“楠林回答道。 “今天周日了吗？这么快，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母亲回应道，言语带着歉意，就好像是她造成今天是周日的样子。
陈淑芳没等到楠林的回复，又追问道“你爸在干嘛？” “爸早上刚去化疗，现在睡了。“ “嗯，我知道。对了，你明天去新学校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 “对了，明天有个护工会上门来照顾你爸，你早上自己弄个早饭就去上学。”陈淑芳补充道。
没等楠林回复，陈淑芳又义正言辞道，“去到那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先生和太太的帮忙。“陈淑芳叮咛着，就像要在这一通电话里把所有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浩就是随了陈淑芳的性格。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阿芳“的声音，陈淑芳又说到，“不说了，你去忙吧。” “好。”楠林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匆匆挂断了。
楠林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内的单人床，闭着眼睛回想今天的事情，突然想到在咖啡店的事。
那个女孩说的是什么意思？
楠林嘟囔着，“良倾？量轻？哦~，两清。”
楠林想明白后“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两清？话都说不明白，让我猜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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