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尴尬的沉默。
燕青云摸不着头脑,见没有一个人说话,点名周翱:“你说,怎么了?”
周翱硬邦邦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路雪青别开脸。
燕青云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遍地都是祖宗,个个让他头疼:“再过两天,就要准备离开这里了,有什么事,都等出了这个鬼地方再说。”
“燕师兄,林子里的那两只妖怪有消息吗?我们放着他们不管吗?”假蔚禾问。
“我已联系师门,试炼终止,先出去再说。”燕青云道。
以蔚禾在秘境中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其实已经通过了天师试炼,只可惜队伍中除了她,就只有明十七和燕青云,缺少足够能打配合的队友,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还是应当求稳。
在场的宗门弟子纷纷围上来问燕青云:“燕师兄,今年的试炼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那个黑山姥姥不是已经死了吗?”有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试炼的机会:“我们不能继续留下来,等到试炼结束吗?”
“黑山姥姥死了,是你杀死的?”燕青云反问。
那弟子摸摸头,嘿嘿一笑不说话。
“迷雾森林里还有两个跟黑山一个级别的妖怪,你们碰上去就是找死。”燕青云环顾四周:“课上没有学过吗?一个秘境里一般只有一只黑山级别的大妖,现在倒好,大妖大鬼扎堆,把你那脑子从胳肢窝拿出来好歹转一转,这正常吗?”
周围一片哄笑,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要是能继续试炼,谁不想继续?说到底还是命最重要。”燕青云说完,底下的弟子脸上遗憾不甘之色渐褪,有的还在想,试炼中止,说到底,最亏的还是燕青云、周翱他们这些人,眼看着板上钉钉的天师没了。
想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亏了。
燕青云将人都轰走:“行了,都回去收拾东西去,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人群逐渐散去,路雪青强逼着自己不再多看周翱一眼,然而硬撑着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翱仍旧徘徊在那个何十九身边。
他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说好的是来给她道歉,却将场面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尤其是假蔚禾那句“今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更让他悬着一颗心。
他不知道她是话赶话说到这一步,还是真的这么想。
一时众人散去,只剩下假蔚禾、明十七、周翱三个人,院门处还有一个走了半截的路雪青。
燕青云直觉不对,见他们站着不走,也不说话,正欲上前,却被若水拉住,小声解释了一下场上的局势:“周师兄和明大哥喜欢何姐姐,路师姐喜欢周师兄。”
燕青云“嘶”一声,立马扭头走了。
周翱只觉得明十七极其碍眼。
这世上要是从没有这个人就好了,他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
他当明十七不存在,只跟假蔚禾说话:“何师妹,路雪青来之前,她答应了是要来道歉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
假蔚禾语气冷淡:“周师兄,以后为了避免误会,还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说完转身就走。
周翱如坠冰窟。
明十七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他在身后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她现在一句话都懒得跟我说,你终于称心如意了。”
明十七觉得有点好笑,然而扭过头去,看见周翱一双憋眼泪憋出满眼红血丝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他没准备去找“蔚禾”,急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梳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情绪,然而当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却发觉她正在等自己。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问。
明十七看着眼前这张脸,那股违和感越发强烈。
“你希望我生气?”他问。
“你喜欢我啊。”她一步步靠近他:“我也喜欢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当然就会有嫉妒心,有占有欲。”
“嫉妒是爱的外衣。”“蔚禾”说:“人要先看到外衣,再剥开外衣,才看得到爱。”
“但你似乎并不嫉妒周翱。”她的失望里夹杂着一丝循循善诱:“我在想,你真的喜欢我吗?”
明十七身上陡然起了一股寒意。
他抓住了那股违和感的原因。
眼前这个人,在用一双冷血的眼睛,和自定的标准,衡量他人的喜欢和感情。
周翱有了嫉妒心,于是周翱的喜欢合格,他没有表现出来嫉妒心,于是招致不满。
但对于周翱表现出来的喜欢,她实质上又是轻贱的。
明十七想起那颗被随意抛掷,掉落在地的红珠子,想起周翱的不安和眼泪。
蔚禾是绝不会这样的。
眼前这个人是谁?她占据了蔚禾的身体,还是迷惑了蔚禾的灵魂?
一瞬间许多想法冒出来,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她”还在假扮蔚禾,在不确定蔚禾安全的情况下,他不能露出破绽。
明十七也靠近一步,温声问道:“那你喜欢周翱吗?”
“蔚禾”一愣,迟疑道:“我自然是喜欢你。”
“那我嫉妒他干什么?”明十七笑着问,言语间隐隐带着轻蔑:“情敌也是敌人,但总要势均力敌,才配称得上是敌人。”
“你说呢?”他问。
“蔚禾”扑哧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比周翱有意思多了。”她由衷赞赏。
明十七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一刻“她”不是在扮演蔚禾,这一刻就是“她”在说话。
“她”是谁?
直到那个假蔚禾终于离开,明十七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蔚禾的状况究竟怎么样?她还活着吗?她受伤了吗?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把注意力放在怎么样才能找回她身上。
蔚禾一定在“她”手上,被“她”控制,否则“她”不敢就这样光明正大假装蔚禾。
要找到蔚禾,就要先确定“她”是谁。
“她”是在什么时候取代了蔚禾?起码在他去迷雾森林之前,蔚禾还在。在他去迷雾森林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燕青云说,他在迷雾森林的那段时间,蔚禾杀死了黑山姥姥。
蔚禾被代替,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呢?
他眉头紧锁,没有发觉房间里飞进来一只乌鸦。
“嗒”一声,明十七被从思索中惊醒,发觉是他房间正对着山间树林的那扇窗户被关上了。
明十七拿起玉色小箭,向窗户的方向靠近。
没有人。
他环顾四周,只看见一只误入房内的乌鸦。
那乌鸦浑身上下漆黑无比,活脱脱是一颗会飞的煤球。
明十七现在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他确认了没有危险后,就又坐下来继续思考。
脑中思绪纷杂,明十七翻出纸和炭笔,将自己想到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
若是蔚禾被代替,是和黑山姥姥那一仗之前,那么黑山姥姥身死这个消息,就是假蔚禾带来的了。
黑山姥姥很有可能还活着。
明十七写写停停,等到又想到些什么,需要用笔记下来时,他却摸不到那截炭笔了。
明十七抬起眼。
他瞧见那只乌鸦还没走,它不但没走,还把他的炭笔叼走了,乌鸦漆黑,炭笔也漆黑,乍一看就像乌鸦嘴上又长出了半个嘴。
明十七有些头疼,站起身来,想去拿回炭笔。
那乌鸦一个灵活跳跃,闪身躲过了他,跳上了他的书桌,费力地用那支炭笔画着些什么。
明十七凑上前去,看它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个“一”。
不,那不是“一”,是一个未写完的字。
明十七心里一动,站在了旁边,不再试图从乌鸦嘴里夺回炭笔。
乌鸦在写的是两个字,第一个是“十”,第二个是……
它还没写完,明十七心里就猛地一跳,一个预感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
第二个字果然是“九”。
乌鸦最后在“十九”两个字的头顶画了一根箭头,它端正地站在箭头上,一双黑亮的小眼睛期待地看着明十七。
“十九,你说你是是十九?”明十七慢慢问道,听到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乌鸦用力地点头。
这太离奇了。
但明十七发觉他居然一瞬间就相信了——或者说,是他愿意相信这件事。
因为这就意味着蔚禾还活着。
但他的理智还在,他说:“你写下来三个我们共同认识的人。”
蔚禾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肯给她机会自证就行,她最害怕的,就是一上来什么机会也没有,直接被当成怪异射杀。
明十七见乌鸦又费力地叼起了那支炭笔,想了想说:“稍等一下。”
蔚禾又悬起了一颗心,看着明十七走到门口,又拐了回来,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拢在手里,又将手收回袖子里。
她感觉到他走了一段路,敲开了一扇门。
“宁兄,有毛笔和墨水吗?我想借来一用。”隔着衣袖,明十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有啊!”宁采臣热情道:“我给你拿。”
明十七原来是来借笔墨,但蔚禾还不太明白这又是为什么。
等回到了房间,明十七小心地将她取出来。
“用这个写,看是不是好写一点。”他说。
蔚禾歪头看了他一眼。
她试着用毛笔写,但毛笔的重量对一只乌鸦来说太沉了,最后她发觉直接用爪子蘸着墨水写,比用笔更省力。
蔚禾写下来“苇儿”,看明十七点点头,又写了一个“慈英”。
还剩最后一个,蔚禾写下来“陈秀”,瞟了一眼明十七的脸色,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写秀凝的“凝”字了。
笔画太复杂了!
她飞起来,期待地看着明十七。
谁料他板着一张脸:“陈秀是谁?我不认识。”
蔚禾不可置信,不相信他们两个居然这么没有默契。
她只好又落下来,正准备接着写时,突然灵光一闪。
等一下,他不会是在逗她吧?欺负她现在只是一只可怜的小乌鸦?
蔚禾仰着鸟头看明十七,果然看到他一双眼里盛满了笑意。
好哇!
蔚禾恶从胆边生,伸出两只沾满了墨水的乌鸦爪子,向着明十七的脸冲刺,明十七笑着伸手阻拦,轻易就将她捧在了手心。
蔚禾很生气地啄了他一下。
“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明十七笑着说,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蔚禾又啄了他两下。
明十七想了想,将脸凑上去:“给你按爪子,消消气。”
蔚禾一点儿也不客气,冲上去给他的脸上印了四五个黑漆漆的墨水印。
明十七一点也不生气,他一直在笑,哪怕脸上手上身上都是点点墨水痕迹。
他将蔚禾捧到跟眼睛齐平的位置,伸手磨蹭她的羽毛。
“我真高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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