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中，白袍道人在正院围摆出形似阴阳八卦图的阵型，领头的道人手捧引魂灯站在阵眼中心，一名身形娇小的身影持锁魂链立于他身侧。
宽大的袍帽遮挡了部分视线，季鸳快速把袍帽撩开，死死握住锁魂链，脊背微压，戒备地扫视四周。
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今日就是她季鸳初出茅庐第一战，只是……这么难打的鬼，她真的能堪大任吗？
季鸳恍惚了一瞬，随即回神，紧张地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谢府的人都被安排进五进院里待着，层层重兵把守，用黑狗血涂写的黄符贴满了墙瓦，风一吹像无数只黄红色蝴蝶一齐振翅。
在这之中，谢容璟作为谢府最看重的嫡子被保护在人群最中心，几个长辈挡在他身前紧紧护着他，生怕伤及他一分一毫。
万般危急的境况下，谢容璟还能分心地去观察他人的表情，每一个长辈都凝眉肃颜，小辈们则懵懵懂懂，惶恐不安地往长辈怀里钻。
当他的视线扫过角落里一对夫妻时突然停滞，女子是他的婶婶谷铃，身披帔帛，微微挺胸傲然站定，察觉他的目光，温吞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她的丈夫谢麒无意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容璟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他挑眉看向院外连同正院的洞门，曲径通幽，由小景窥见意境阔大的远景，如今那门外却是生死存亡的危局。
别的夫妻都护崽地把孩子搂在怀里保护着，唯独这对夫妻气定神闲，连唯一的孩子身处何处都不在意。
那么，他的好堂弟谢燃竹跑哪里去了？
他向来和谢燃竹不合，已经到了众所皆知的地步。他谢容璟年岁十五已负有盛名，非但面如冠玉，立如松柏，且谨守礼法，是谢家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而谢燃竹，一个半路捡回来的种，行事放浪不羁只会给家族蒙羞。
任何阻碍谢家兴盛的废物都应该乖乖地去死。
不同于五进院的人心惶惶，正院的严阵以待，废弃的院落里格外悠然自得。
慕青湘把地上躺尸的谢燃竹拎起来，拿着剑朝他比划了一下，谢燃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突然一把剑递到他面前。
头发高扎的少女朝他仰了仰下巴，发梢轻轻跃动，黑色蒙面不知何时被她下拉到颈肩，一张白玉似的脸在莹莹月光下动人到晃眼。
少年晃了晃神，听见一声“接着。”
他伸手接着那把锋可削泥的剑，接触到他手心的刹那，剑身颤鸣，一道扭曲的符文从剑尖延伸至剑柄，再如阴冷的蛇缠绕着爬上他的手腕，发出瘆人的血光。
这把剑与他立契认主了，谢燃竹下意识去摩挲手臂上蜿蜒的血痕，血液战栗的烧灼感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
抬眼看，慕青湘已然亮出手里的剑，留下一句“提不起手里的剑就躲远点。”闪身冲进水浪中，挥剑劈开五尺高的空地。
她打架时本性占据上风，可没有心思护着他。
粗闷的铃铛声一重又一重，急促地震荡着耳膜，湖面暗流汹涌，随着扑通一声少女跳入湖中，平静的镜面彻底破碎，底下的湖水翻涌成七八米浪卷，直冲谢燃竹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燃竹闭上眼提着剑往前一砍，劈出一道水路，接着一只手紧扣住他的腰身，往下一压，把他带进阴冷黏腻的水中。
水中的浮力使他无力，手中的剑轻而易举地被卷走，他宛如菜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是水还是血?谢燃竹极力压下内心的惊恐，他睁开眼，一双冒血的眼睛在离他眼睛三厘米的地方与他对视。
恐惧使他下意识张口，无数扭曲有形的水如蛇入洞穴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咽喉，女鬼阴恻恻地尖笑。
那笑声尖尖长长，拉出一个刺破耳膜的颤音，一把剑从她背后从头到脚把她劈成两半，血肉模糊间，慕青湘出现在他视线内。
她伸手抓住谢燃竹手腕，用力把他拽过来身边，眼睛澄澄明明，一切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无处逃匿。
于是少年就势扣住她的腰，压着她往黑沉沉的水下一沉。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他脸上的彷徨惊惧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得逞的讥笑，被刻意收敛的戾气横生。
“今天死在这里也是我们的命，对吧？”
“慕青湘。”少女非但不恼，反而学着他抵住他的额头，这个距离他几乎能感受到她直线式的心跳。“你为什么可以在水下说话?”
“都是假的为什么不能说话。”谢燃竹的神色晦暗不明，“告诉我名字做什么?”
“记住我的名字不对吗？”慕青湘发现他漆黑的眼里有一个小小的漩涡，她贴得更近了点想观察地透彻些，浑然不觉少年神色一滞，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冲她龇牙咧嘴，她的呼吸顺着水流落在他脸上“你杀不死我，就应该铭记我的名字。”
谢燃竹不耐烦地冷笑，耳尖却不合时宜地发红“你好狂妄，除了我没有其他人想弄死你吗？”
“想杀我就能杀死我吗？”她不以为然，语气没有一丝温度，隐约能听出淡淡的嘲讽。
“你怎么想都好，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放过你，总归有一天我能杀了你。”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谢燃竹，你也该记住。”
记住仇敌的名字，是因为他们是天生的宿敌。有些人仅需瞬间就能觉醒骨子里的敌意，不是后天是命定的，生来就注定不对付，注定你死我活。
谢燃竹只用短短一个小时就验证了这个想法，他坚信慕青湘是他的一生之敌，唯有此才能诠释他见到她时内心激荡起的“敌意”。
昏暗的水下，慕青湘脸上一丝笑也没有，她顿感兴味索然，表情阴郁地盯着谢燃竹。
好记仇的小孩，还是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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