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范阳旧事(其二)

.......

“喂”

昏暗的房间里,无光,安静得只闻得彼此间轻轻的呼吸,李僖抬眸望向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女娃,忽动身挪近了些,看着她陡然紧张戒备起来的神色,少年,居然还能在现在这个关头笑出声,甚至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一噎,气中似乎又带上些羞恼,只别过脸红着眼说了句什么,李僖没听清,但他向来是个极为好学刨根问底之人,便又挪得更近了些,近到几乎都快把他的下巴抵到人家脑袋上去了

“没听清唉,能不能再说一遍?”

“你!”

那小女娃更气,接续着两声短促的冷笑,似平生第一次遇到像李僖这么心大不分场合的人般,但她的双手依是被捆住无法推开少年,只能干瞪着眼,半天从唇缝中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来:

“混不吝”

“啊?”

因为听不懂,那少年便只是笑,就算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他笑起来的眉眼都是那般得好看,看得小女娃莫名一愣

“你不是姓卢,是固惠安侯家的娘子吗?唉?你是怎么被绑到这来的?你家里人莫管吗?”

一连三问,李僖的声音有些大,那小女娃先是警惕得看了眼门处,见那两人并未察觉出屋内的异样,才怒瞪回少年的眼睛,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到李僖甚至能听到女娃因气极而发出的类似啮草动物般的嘶嘶磨牙声:

“那你不也是陇西李家的郎君吗?你家人不也没管你吗!”

“我家哪能跟女郎您家比啊”

那少年嘴上虽谦虚,但神色间却颇有自得之意,他侧过身与小女娃并排靠在那微潮湿的墙壁上,望梁顶而长叹:

“再说,我那可是主动跟着这伙贼人过来的,本准备突击绕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没想到——”

轻敌了,就带了十余个家兵没打过,白白来这送人头,唉,下辈子他可真要听自家阿爷的话,收收这桀骜性子

“混不吝”

“嘶,这是你们范阳的浑话吗,我怎听着不像是好词?”敢情这小女娃刚刚是一直在骂他是吗?

那女娃白他一眼,愤愤低下头,用手指点着潮湿的地板,嘴里的词倒咬的干净清脆:

“切,你当你是冠军侯啊,人家尚且拿八百骑兵才敢直入敌军腹地,可你倒好,带着十几个连兵都算不上的家奴就敢往里冲,当真是个混不吝”

从开始闲扯到现在,这小女娃已经不知一连说了多少个混不吝,李僖失笑,但见她缩在一团气蒙蒙的侧脸又着实像只雪白的小兔子般可爱,便有心放起了狂言:

“万一呢”

“万一什么?”

少年仰着头,额顶青一块紫一块,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又渗着血,还真有种沙场靠在断垣上小将军的既视感,诚然,是战败的那一种,但他的语气,却又是那么得自信,与骄傲:

“万一我以后也能亲率万军或封侯拜相,官位坐得比他霍去病还高,那——”

忽转眸,是不期而遇的一次对视,李僖一愣,不禁感叹这女娃真真生了一双好生漂亮的眼睛,让他不免想起幼年陪阿爷西出凉州时在沙野之上举目看到的满天星辰,何等辽阔,何等惊艳,足以让少年此生都再也移不开视线

心中荡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涟漪,让他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

“那我,娶你可好”

“你!个!混——”

“打住打住,开个玩笑而已嘛”

笑着,少年作势要去捂小温惠的嘴,却被后者狠狠躲开,小屁股飞快往旁边挪了几寸,好让少年看不清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以及浅浅的落寞神色

两人蓦然间又安静下来,但也没安静太久,这一次,却是小温惠忽开口起了话题:

只见女娃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中,呆呆得望着地板上的一处凹陷发愣,浑然不似刚刚的灵动鲜活口齿伶俐的模样,这点小变化,让李僖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可他又没有哄小女娃的经验,正当他左右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就听得她发出了一声,极其不符合年龄的深叹:

“你是,嫡长子吗”

“啊?”

下意识得,李僖摸不准小温惠的重点到底是“嫡”,还是“长子”,但转念一想这两词不过都是些俗物窠臼罢了,聊这些做甚?便再次很“混不吝”得凑到小女娃娃的身侧,大着胆子举起两只被捆在一起的手(很滑稽)戳了戳她有些脏兮兮的脸,笑道:

“无论我是不是出身于陇西李氏,无论我是不是嫡长子,你只要记得,我名叫李僖字唤师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辈子都是这个,你也一样”

见女娃没有反抗,少年的胆子便更大了些,竟开始动手轻轻扯了扯刚刚眼馋了好久的小脸蛋,而小温惠,却只默默把将下巴靠在膝盖上,眼里似有晶莹在闪烁

然后,是一滴从她眼角滑落的清泪,重重砸在少年伸出去的指节,如烫着般,他刷得缩回手,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惊惶,还以为又是自己话出了错,忙不迭哄道:

“你,别哭啊,难不成你家人真不要你了?你阿家阿爷呢”

见女娃泪意越涌越凶,李僖才惊觉自己刚刚话的昏头之处,她骂的对,自己可真是个混不吝,一个正常受家族宠爱士族长房的女郎怎会被强人掳走?肯定是与家里人闹别扭或者更惨,被赶出了罢......

他现在真想给自己一下,但嘴巴却又不受控制得继续胡诌:

“你别哭啊,他们肯定不敢现在弄死我们的,最多也只是过个嘴瘾,你放心,这群贼人肯定嚣张不了多久,我们两家联手,天下无敌好吧!”

“我......”

小温惠渐渐止住了哭泣,却只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些,春夜寒凉,而屋子里又潮湿阴冷得紧,李僖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衣艰难得扒拉下来再笨拙用手挑着披到女娃的身上去,他不这么做还好,一这么做,她那小肩膀耸动的幅度就更大了些:

“我阿爷去前头缴贼了,我阿家......,我阿家”

看着少年脸上真诚不似作伪的担心,小温惠顿了顿,终是垂下眸小声嗫嚅道:

“我阿家带着我几个兄长到幽州前线去了,就把我和二娘留在老宅中,我,我很讨厌我叔母,和,和老太君,她,她们嫌我没规矩不给我饭吃,我不想和她们吵,就偷偷带着傅母和......”

她说不下去了,小温惠再度泣不成声,那两人可没她那么走运,也因自己的任性白白丢了性命,她可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她活该嗝屁——女娃娃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哭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咬紧自己的嘴唇,睁着眼由着泪水扑簌簌得淌,是破碎的倔强,看得李僖也莫名跟着心间一疼

“那你叔母和祖母真不是个东西!”

少年狠狠一握拳,又很夸张得重重砸在墙壁上,颇有股义愤填膺两肋插刀的江湖侠气

“我和我阿爷也要往幽州去呢,不若——我们一起?”

许是小温惠以前从未遇到过像少年这般“混不吝”不管不顾的狂人,又或是看着他故意皱着眉抿着嘴用两只手砸墙的模样着实滑稽,良久良久,女娃终破涕为笑道:

“一起?怎么一起?”

她朝门扉处努了努嘴,李僖默了一会,其实他也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刚才纯口嗨劝小女娃娃来着

却又见那小女娃眸色一闪,忽跪直身,用后脚踢了件东西到少年眼前,定睛一看,李僖差点没惊掉下巴——那是一把精致的小剪子,极是锋利,应是大户人家剪烛火用的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小女娃忽向后挪了几步,低下头用嘴叼起那剪柄,纵她已极为谨慎但那锋利还是不小心割破了她唇上的一点皮,看着那如剑穗红丝般渗出的颜色,李僖眉头一皱,默默把“你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个”给咽了回去,只道:

“还是我来吧”

小温惠明显吃了一惊,但还没等她出言相拒之时,那少年已经学着她的模样将头扣在地上,两人的脑袋几乎要磕在一起,倘若此刻有旁人在的话,定会觉着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古怪——共执剪,夫妻跪拜,就差燃一方红烛便可,咳.....

咬起剪子,看着小温惠尤自不解的神色,看着她嘴角晕染开的一抹若口脂的嫣红,李僖有些不自在得别过脑袋,闷头绕到女孩身后,一下一下,磨着绑在她手臂上本没多少牢固的草绳,心,却又随着动作一点点变得杂乱无章了起来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现在才几岁!真是的,这卢家小娘子看上去最多六七岁的样子,比她小三四岁......那到时他行冠礼,她不就也正好及笄吗,况阿爷好像和固惠安侯关系不错,他又与她几位兄长自幼熟识......

他这么还在想这些个混不吝的东西!

“你很紧张吗?”

小温惠不问还好,一问,那少年就跟被抓包似的羞红了一张脸——尽管前者背过身什么都看不见,但两人离得那样近,那如鼓点般闷闷的心跳声便再也抑制不住,她听得见

连带着李僖嘴里冰凉的剪子也都跟被按在碳上烤过一样发烫,可他又不能吐掉,只得继续垂下眸忙活,一边嗯嗯得搪塞——虽然他应该说没有你别瞎说才是

蝶翅乱,鸟声喧,心猿意马这四个字,在此刻少年的心中得到无比生动的具象化

他可真是个混不吝啊……

谁还没个年少桀骜不驯的时候呢

写小情侣好爽啊啊啊

PS:温惠是有一点自戕心理在的,包括在冯后宫里,她拿剪子可能就是为.....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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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范阳旧事(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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