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被卢道虔瞬得伸上来的手臂撞到，温惠很自觉后退两步，随着她避让的动作，那靛青色文士儒袍便巧然与赭红宫衫碰在一起，右侧少女身形一颤，最终，默默往旁边挪了一寸
夜空恰有花焰绽开，给元嫣微微侧过去的容色镀上一层流动的胭脂妆，她看着青年如墨笔挥毫一气呵成般的俊逸侧颜，在身后人万分期待的目光中，‘负了众望’，冷笑出声：
“有你什么事？逞什么英雄？这点银子本宫还出不起？”搞笑
拜托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啊喂！温惠无语望天，她果然不能寄希望于某位骄傲的公主殿下会被自家四兄很（没诚意）隐晦的低头行径所感动，而元嫣已拿过绛华递上来的一块金锭啪得摁在摊位上，并将其所有的小玩意全都指了一遍，最后看着摊主如星星般亮起的眼睛，朗声道：
“还有这些个，全给本宫包起来！”
“好嘞！”
本宫？大生意啊，有钱不赚是傻冒
摊主立刻将脸笑成了朵喇叭花，原是宫里的贵人啊怪不得出手这么阔气呢！要知道前朝末年乱的时候一两银子几贯钱便能买个四肢健全的‘人’，如今元嫣这一出手，他大几月便不用再出来摆摊受冻，唉——十户手胼胝，买不起凤凰钗一只，温惠看着商家大喜之色，心中忽涌上一股没来由的酸涩情绪
在这个不算是太平的年代，他们，已是万幸中的大幸
算了，大年夜就不想这些劳神思的了，少女继而将视线投向左侧锦衣青年，很好，四兄卢道虔的幼稚也很快刷新了她的下限
只见他又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金置在摊位上，这下直接把摊主眼睛都看呆了，后者不得不重新仰望起长得很‘小白脸’状的锦衣青年，不是哥们，这么有实力？
“就按照这位说的，都包起来罢”
笑话，作为北州冠族天下第一流高门，范阳卢氏要地有地要钱有钱要官有官，要兵，嗯.....，政治敏感主动消音哈
光每年收上来的佃子钱就能养活好几个郡县，更何况他们这些作为长房嫡支的儿女，从小对物价金银甚得几乎无概念（虽然不知良否），更何况自废太子伏诛，冯氏渐衰以后，陛下对几大世家更是亲之信之，一时间可谓极盛
不过李氏治家向来谨慎低调，倘若卢道虔今日‘比富’的事迹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恐怕又要被堵了嘴捆了四肢扔到柴房闭门思过去了
耸了耸肩，而跟混不吝和元华他们混熟了，温惠心也是越来越‘黑’，她盯着好四兄没有丝毫瘪下去迹象的荷包，我勒个乖乖，系在腰间都不嫌重的嘛，不过
她坏坏得弯起手覆在下颚前，轻轻一笑
虽说前者有备而来，但倘若元嫣将发髻上簪着的金钗随便拔下来一根扔到摊位上，不就能直接秒杀了？比富比富，真有意思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真好，她还是他熟悉的咄咄逼人模样，看着元嫣薄怒的神色，卢道虔心情瞬间多云转晴，仿佛被关的这几个月在这一刻都是值得似的（？）
只见青年翘着嘴角，又将一锭金置在摊位上，摊主如今见他跟见佛祖菩萨散财童子没甚两样，都快喜极而泣给卢道虔磕个响头，观此情此景，温惠蓦得想起一句浑话——
“千金难买美人靥”
不是你，瞳孔震颤，真说啊，打上直球了！？不是这这还是她刚刚那喝着闷酒意志消沉的好四兄吗？妖精，还我阿兄来！
盯着青年脸上如涟漪般荡漾开来的笑意，一瞬间，元嫣莫名幻视起十年前那于花影庭芳中的遥遥一望，卢道虔本就是兄弟几个里长得最秀气的一位，少年时更是有‘杏花公子’之美名，没点相貌没点才华也不会将情窦初开时的某公主吊得热脸贴冷屁股都无所谓了
“在下——”
“没必要！”
对视，是千万只雀儿扇动翅膀扑腾而起的心慌，慌得元嫣未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这点金子，还是留给你那千好万好的崔家女郎去买东西罢！”
温惠眨眼睛的频次都快赶上旁边赚钱兼吃瓜的摊主了，拜托，她真的超在意的
“庆祖和崔家女郎清清白白，一无定情二无媒言三无......婚约”
前半句话是温惠那铁定不信，但后半句话，啧啧啧，无言，她只静静看着青年低垂下去颇有些委屈的眉眼，又看着他默默从那荷包中掏出了一支与那日卢大兄带回来相似的簪子，只是上刻着的祥云样式，变成了朵栩栩如生的棠棣花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殿下......”
哪拜师学的艺啊，这么会？温惠也想给自家四兄磕一个了，不过好在卢道虔‘撩’的是元嫣，倘若让温惠听到这么句掐头去尾改变精华大意的诗句，定会冷笑回声：
班门弄斧，学问不精
不过好在，是元嫣
看着那只被递到眼前雕工精致的木簪，宫装少女浑身是冻住般的僵硬，而慢慢得，慢慢得，一某绯红从她的脸颊，爬到了眼眶
这算什么！
诚然以前的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可如今，她明明都不在乎了，她明明，为何，他还要来扰她心房
“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庆祖对公主无意”
明明在李宅撂下狠话的是他，明明在堂内对崔氏诸般维护的是他，明明在秋宴上放下帷帐的是他！
“抱歉”
可最先低头之人，也是他
够了，真是够了......
“真没意思”
怎奈月色撩人，宫装少女颤着身长长吸了一口气，拽过摊上的朝颜香囊，最后，逃也似得离开了灯火惹眼之处
缺爱的孩子，真的很容易被哄好
锦衣青年紧追其后，独留年纪最小却又最为懂事稳妥的温惠来收拾烂摊子，不过她并未去理会置于摊位上的四金一银，只动身接过那用麻布袋装起的小玩意，离走迹，少女忽回眸看向摊主喜惊参半的脸，笑着，道出一句：
“新春快乐”
是大年之夜，辞冬寒，迎春风之夜
提着袋儿，温惠刚想去找街那头的大兄小妹会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而模糊不清的
“卢温惠~~~”
仰头而观蛾眉之月，也没到午夜子时啊，许是她听岔了不成？
“卢温惠~~~”
没听岔
那声音游荡在嘈杂人声中，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飘忽微悚之感，不过秉持着闲暇时看过十数鬼怪逸闻戏本子的基本修养，温惠全当没听见打死也不回头，继续往台子那边走去，还有，直呼别人大名真的很不礼貌好罢
“温惠~~”
见少女不给一丝反应，那出声之人显是微急，越离越近殊不知前者脚下步子也是越来越快，再穿过几道人流便可雏鸟还巢之时，蓦得，一道温热，握住了温惠微凉的手腕
“逮到你了！”
温惠无语，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是他们都那么幼稚的吗——！？
回眸，一金红傩面猛得扎入她的眼中，惊愕，两道如弯刀般的尖牙一左一右贯穿利齿，更别提其上布满着的各种扭曲怪异的图腾纹路，巨目圆睁怒气冲冲，尤其是赤金眼瞳中心的两点纯黑，如浩瀚宇宙中了无生气的黑洞窟窿，带来让人感到不安而毛骨悚然的凝视
嘀嗒
“汉人有句古话叫‘一傩冲百鬼，一愿了千神’”
“酬神还人愿，尔等信徒，为何不拜？”
是千盏明灯之下，随风高扬起的不羁马尾，绛红劲装烈烈，是女子潇洒上挑的语调
哈，好幼稚
“世上本无神佛，不过人心之寄托”
至少，她不信
无奈得摇摇头，温惠缓缓将手心覆到那狰狞的傩面之上，刚想替某个幼稚鬼摘下这吓人的东西，却不料反被她握住了手腕
“别”
元华直起腰，就算戴着面具依能看出，女子如今心情大好：
“我可是特意照着射月那个用木头雕了整整半旬，再让我戴会嘛”
彭城公主刚刚，居然在撒娇！？
“大人她，居然肯摘下让您描摹？”
拜托，认识射月将近半年，温惠连她长什么样一点都不知道啊
“嘁，人是我救的，伤是在我那养的，住也是住公主府的，吃我的用我的，借个面具怎么了？”
（这话也只敢背着射月小声蛐蛐）
歪头看着温惠尤自不放心的神色，元华眼睛一转，忽动手解下绑着面具的红绳并趁着少女不注意之际，啪嗒一下摁在了她的脸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温惠系好，一气呵成，女子继而迈着小步欣赏起自己的杰作，别说，还挺合适
“放心，只有我们两个人，毕竟射月的长相——”
很好，元华能明显感受到这小丫头的好奇瞬间压过了抗拒
“想知道啊~”
“.....想”
“不行，这可是机密，哈哈，也罢，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元华刚凑到温惠耳边，还没说呢，就听得两人身后响起了一声冰冷的
“喂”
熟悉的脊背发凉感，熟悉的淡淡铁锈味，就算戴着面具温惠都能感受到一道含霜般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而且，还很近
“嘁，还挺合适”
射月亦弯腰低头打量着温惠，后者如今就像只夹在猛虎野狼中间瑟缩的小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巴不得用大氅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起来，不是，这也太神出鬼没了罢！！
“你！你不是北上去平城了吗！”
坏了，刚刚的狂言不会让候官给听到了吧，完了，今夜估计就要动新年的第一次武了
“？”
射月同样将面具往温惠脸上摁了摁，抬头无语得瞥了元华一眼，语气是块千年不变的老寒冰
“你都没去，吾去作甚？再者，剜星去了，吾开春要跟着陛下南下”
温惠：请求加入加密对话！！
“我过了上元就去了”
拜托，元华还是很有事业心正义感的好吧
“吾不管你”
候官又摁了摁面具，似乎觉着这样颇为好玩，还没等温惠表示抗议，她又动手揉了揉后者的头发
“殿下给你做的，当新春礼物，挺合适，走了”
这就走了？不愧是候官，温惠汗颜，而一同在风里凌乱的，还有元华，敢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跟着她她跟着她是吧
“殿下要去平城吗？”
“你一个人在这吗？”
棠棣之华——引至诗经《棠棣》，哼哼，又要开始剧情练手了
碎碎念：
坏了，突然觉得读书好爽，我果然是个抖m，与作业—np/强制/单纯做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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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怎奈月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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