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管家的话让一众女眷惊起,任兰宜扶着腰站起,难以置信。
“传话的人还在吗?让他进来。”
此时男席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众人齐聚在正厅,一众男子酒气冲天,面色酡红。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魏棕进来,就先看了妻子一眼,递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坐到了离她较远,身上的酒气熏不到她的位置。
来任府传话的是广阳侯贴身的小厮。
刚喝了许多酒,如今酒意上头,魏棕拧着眉坐在圈椅上问:
“怎么回事?”
小厮的身上的衣摆还沾着水,看着这许多的任家人,面露犹豫。魏棕不耐,喝道:
“说。”
小厮身型一颤,急忙回道。
“回世子,夫人她……她投湖了。”
听到小厮的回答,正厅中的人面色各异。任兰宜不相信,早上出门,还怪声怪气高高在上拿捏着婆母架子的妇人,怎么瞧都瞧不出想不开要投湖的样子。
魏棕也存疑,但眼下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他得先回府。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得带宜儿先回府了。”
任老太爷颔首:“去吧,有需要帮忙的就派人来传话。”
这广阳侯府刚办了丧事,又出了事。任府人也有些唏嘘。可偏偏发生在任兰嘉的回门之日,任府上下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朝坐在任老太爷下首,从脖颈到脸通红一片。新婚那夜,任兰嘉都没见他如此,可见他在席上被灌了多少酒。
“嘉儿,你带王爷去你房里休息会。晚上就留下用膳,再住一夜。”
上京城中,女子回门,宽松的夫家会让新婚夫妇在娘家住上一日。而摄政王府中,陈国夫人已启程回凉州,上头无长辈管束,任老太太也做了任兰嘉会留宿的准备。
但任兰嘉却摇头:
“不了,祖母,我想回长公主府一趟。”
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一同葬在公主陵,他们牌位就供奉在长公主府。回门之日,本就是拜双亲。
要去长公主府一事,陈朝虽并未听任兰嘉提过,但见任老太太视线转来,他微微颔首。
好好一个回门之日,弄成这样,任老太太也没想到。
“那也得喝完醒酒汤再去,往后有时间,你们一起回来住两日。”
任老太太知道这是奢望,大孙女出嫁这么多年,也未曾回娘家住过一夜。
厨房煮好了醒酒茶,喝了酒的人都喝了浓浓一碗。陈朝的神色也清明了一些。
任大爷和任大夫人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带着摄政王府标识的马车刚出了任府大门。任大夫人就转头看向任大爷。
“你快去广阳侯府,看看那什么情形。宜儿有身子,要避讳。亲家没了幼子又没了妻子,不知能不能受的住。我怕女婿一人操持不过来。”
任大爷点头:“我这就去。”
虽喝了醒酒汤。但马车内酒气还很重。陈朝端坐在马车上,闭着眸。任兰嘉坐在他身侧,嘴巴微抿,眼神幽冷。
马车经过一段不平的路,颠簸了一下。陈朝睁开双眸,就看她贴在车壁上抿紧双唇,而他们之间还有很大的空位。
这两日睡时习惯了被她紧紧粘着,眼下她这样,陈朝只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太浓。
她抿紧的双唇也显出她此时心绪不佳,陈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过几日,我再陪你回任府一趟。”
今日回门被打断,他再补她一个便是。
任兰嘉只是摇头,静静地,一声不吭。
到长公主府时,早早得了消息的吴悠带人候在门边。
“你要不要先沐浴,沐浴后我带你去祠堂。”
一身酒气去祠堂确实不妥,陈朝颔首。
任兰嘉陪着陈朝先回了院子。等陈朝沐浴出来了,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一问才知她的去处。
侍女引着陈朝去了长公主府的祠堂,到祠堂门口后,侍女就候在外头,没有再进去。
陈朝独自一人跨进祠堂院落大门,走到门边他就看到他的新婚夫人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的牌位无声垂泪。
静静等她哭了一会,擦去眼泪,陈朝才跨进祠堂大门。站在她身侧
祠堂中,甚是安静,两人一跪一立,直到任兰嘉平了心绪。
任兰嘉带着陈朝鞠了躬,又奉了香,才出了祠堂。
“夫君,你喝了酒,先去我院子里休憩会吧。吴管事有事寻我,我过去一趟。。”
今日宴席上的酒,陈朝一杯未拒,所以虽然喝了一碗醒酒汤,但他的酒意还是未全部散去。
素念带着陈朝回院,任兰嘉则带着慧心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长公主府花园的深处,有一处浓密的竹林,和任府任老太爷书房四周的竹林很相似。是任二爷和长公主成婚后,长公主命人种的。只是长公主府竹林深处不是书房,而是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高三层,站在三层上,能俯瞰大半长公主府。
楼阁的一楼没有门也没有窗,大敞着的格局,四周挂了竹制的卷帘。
微风抚过,卷帘吹动,可以看到其中有两道人影。
慧心掀起卷帘,先看清了里头的人。
观海站在中间,手中持着一柄剑。他的剑就搭在身侧直挺挺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有一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剑身的寒气就这么贴在他肌肤上,观南却面色沉静如常,直到看到慧心或者说是看到她身后的任兰嘉时,才变了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郡主。”
观南作势要起身,但观海把剑往下一压。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能跪在原地,看着任兰嘉慢慢走近。
她站在离他几尺距离外,居高临下,眼神淡漠看着他。她用无数眼神看过他,唯独没有这种淡漠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观南的心狠狠一揪。
“为什么?”
她问。
观南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直视着她的眼神回道:“郡主嘱咐过,那妇人在您婚后便可以消失了,我觉着时间到了。”
观南说的坦然,下一刻任兰嘉的眼神变得极度冰冷。她跨步上前,观海在她上前那一刻便放下了剑。观南的咽喉被她掐在手中。观南仰着头看她,鼻间满是她的气息。
“你现在学了擅作主张了,我是要她死,但我没让你毁了我的回门日。”
她的手掌收紧,指尖都开始泛白。但掌下之人依然仰着头颅,一脸坦然。
一旁的观海冷漠看着,慧心则垂下眼眸。直到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郡主,不要。”
任兰嘉转头看去,一向讲究的吴悠此时衣衫凌乱,清冽的脸上神色慌张,面上更是带了哀求之色。
“小叔,你走。”
任兰嘉手下面色渐渐发紫的人艰难挤出了几字。
看到眼前这一幕,任兰嘉笑出了声,这一笑,手下也就松了劲。
真是一对好叔侄,情深义重。
任兰嘉松开手,朝观海伸出手心。观海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
吴悠见到此场景,面色大变。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柄剑就被人握着直直插进了观南的胸膛。一瞬间,血飞溅而出,直接溅到了任兰嘉的衣裳,还有她的脸颊上。血温热,还有更多从剑口处涌出。
任兰嘉松开剑柄,原本直立立跪着的观南松软了身子,轰然倒向一侧,他的眼中带着释然。
吴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一直沉默候在任兰嘉身后的慧心走上前,手中拿着两张纸,还有一个火折子。
任兰嘉接过那两张纸,凑近点燃的火折子。火折子瞬间将纸张燃烧,很快,微微发黄的两张纸被完全燃烧,在快燃尽时,那只白皙的手松开,剩余的那一纸角,也在飘落地面前彻底烧成了灰烬。
“吴悠,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懂我,最起码比父亲懂我。你算无遗策,今日之事你不就是想要我厌弃他,逐他离开上京城吗。我帮你省了这许多功夫吧。他欠我一条命,如今还了。今日,我不仅放他自由,我也放你自由。”
吴悠算计的不仅是任兰嘉不容人抛弃,违逆的逆鳞,更算计了观南对任兰嘉的感情和对她这门婚事的嫉妒之心。吴悠知道任兰嘉会震怒,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地上鲜血已经蔓延到了观海的脚边,但他屹立不动。吴悠张了张嘴,似想辩解,但又什么都没说。他掀袍跪下。
“谢过郡主。”
任兰嘉仰着头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倒在地上,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陪着她一道长大的人一眼。
在她路过吴悠身侧时,顿住了脚步。她俯下身,凑在吴悠耳侧,轻语道。
“你们裴家人,真让人恶心。”
吴悠的脸色变得煞白,但他直直跪着,在任兰嘉踏出去那一瞬间,他才冲向了倒在地上的观南。近看,才发觉,那剑虽然直插胸膛,但偏离了心口。
一瓶药瓶递到他眼前,他抬头看。
“吴悠,你会后悔的。”
观海说完这话便将药瓶掷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吴悠木着脸去捡地上那滚动的药瓶。
他已经后悔了。
在陌生的府邸,陈朝松不下心弦,在床榻上躺了一会还是起了身。他起身后,在房中走着。这处她住了多年的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书案上还有她抄录了一半的佛经。
此时屋外侍女的说话声也传进他耳中。
“姐姐,这摄政王府好不好啊,郡主只带了你们陪嫁,我们却只能守在这。好无趣呢。”
“能留在府上你们就知足吧,这王府自然是好,但是这上京城除了宫里,哪处能比的上长公主府。郡主平日在府里最爱去亭榭乘凉看景午憩,王府里虽有池子,但亭榭甚小。景致也一般。而且王府规矩甚多,昨日慧心姐姐只是想去前院看看侍卫们是否安置好了。就被那二门的嬷嬷拦下了。初到王府,规矩我们也还没摸清,这两日都呆在正院不敢乱走。郡主这两日也都是窝着房中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想必也不自在呢。”
“啊。”
侍女惊呼。
“那岂不是还不如在山上。“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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