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要比林黛想的简单许多。
宋老夫人发髻半白,不似传闻中病到龙钟老态,虽然眼尾布满岁月风霜的痕迹,但两只眼炯炯有神,面泛红光,合乎身份的衣着显得她威严庄重。
敬完茶,宋老夫人身边的仆婢竹清引她认人。
来的人少得离谱,只有纪夫人和大郎夫人李芊秋,还有昨日在廊下嘀咕她的五郎宋礼钰。
纪夫人:“你上前来,让母亲瞧瞧。”
纪氏对林黛很自然的热络,牵起她的手,将玉镯戴在林黛腕上:“大郎媳妇进门时,我便给了她一个镯子,你们儿媳几个都有。从前见你的画像,我便十分喜欢,在府上若是哪儿不习惯了,缺什么,尽管与我开口。”
若不是提早听春桃说过从前的事,林黛都要被纪氏带进沟里。
眼下难题抛过来了。
宋礼鹤从不唤纪氏“母亲”,若她唤了,难免得罪宋礼鹤,可若她不唤,显得像明着打纪氏脸一样,在无人庇佑她的情况下,纪氏收拾她太容易了。
就在她硬着头皮要叫夫人时,纪氏先开口了:“你与二郎一样,唤我一声夫人便罢了。”
林黛眼皮一跳,心道这是个硬角色,笑着应:“多谢夫人。”
正是午膳的时辰,宋老夫人便让几人留下一道用膳。
才坐下,宋老夫人的声音和煦从容响起:“二郎患有眼疾,郎中平日为他施针,你在府上难免苦闷。”
宋礼鹤每日都要施针,所以晨起就不见踪影了。
纪夫人笑道:“平日若烦闷,可以去你大嫂房中坐坐,或是不嫌弃,就来我这里吃茶。”
大郎夫人李芊秋与林黛对上视线,柔和地笑了笑。
林黛只好与纪夫人先客套,饭还没吃上,脸已经笑僵了。
仆婢端着饭菜上来,宋老夫人开口:“听闻你从前不曾读过书,往后若是闲着,晨起便与川哥儿一起听夫子讲经,学算术,认认字也是好的。”
所有人皆是一愣。
五郎宋礼钰憋了半个时辰没有开口,结果被宋老夫人逗笑了:“祖母莫不是在说笑?川哥儿那性子,气跑了多少夫子,二嫂去了怕也要受气。”
川哥儿便是那位任谁见都说顽劣的大郎长子,今年六岁,还没到去学堂的年纪,便与寻常人家子弟一样,自幼请夫子来家中教书。
李芊秋作为川哥儿母亲,听宋礼钰讥讽的话,不由得红了脸颊,连忙应和:“五郎言之有理,川哥儿顽皮,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管他不得,二弟妹怕是要受委屈。”
宋老夫人面不改色:“自家人,不必说见外的话。夫子每月来给川哥儿上七回课,倒也不必日日去,一月去个两三回便罢了。二孙媳妇,你觉得呢?”
林黛心中也有定夺。
宋老夫人让她认字学算术,十有**是想让她支棱起来管账,但她不是张妞,她认字,如今有苦说不出,只好应下:“多谢祖母,如此安排甚好。”
宋老夫人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待你多学些本事,二郎房中的账再交由你管。”
林黛以为宋府只是官宦人家,没想到私下也有许多产业。
气氛终于凝固。
纪夫人敛起笑容,李芊秋也低头沉默不语。
仆婢将饭菜布置好,林黛垂眸一看,心都凉了一截。
芝麻点心、蒸糕、豆腐羹、煨木耳、糖醋苦瓜,素的她两眼一黑,恨不得将手当猪肘啃了。
更让林黛绝望的是,宋老夫人只动了一下筷子就饱了,纪夫人与李芊秋也早早放下筷子,宋礼钰狼吞虎咽,将筷子一搁。
林黛吃了个半饱不到,只好跟着停下来,眼睁睁看着仆婢将没动过多少的饭菜端下去。
宋老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屋去吧。”
出了房门,纪氏便没再回头,带着李芊秋径直走了。
林黛呆呆地让春桃扶着走。
林黛没忍住问:“我不必日日来和宋老夫人用膳吧?”
春桃一噎,明白她心中所想:“虽是不用,但郎君患有眼疾,想来膳食和老夫人院中相似。”
林黛狠狠地闭眼。
春桃:“你也别伤心,总有机会吃顿荤的。”
春桃还欲再劝,林黛忽然摁住她的手,扼住她的话头,偏头看向假山后。
宋礼钰慢悠悠从宋老夫人房中出来,又慢吞吞晃到林黛跟前:“昨日我还说巧,我在花满楼见过二嫂。”
林黛忆起昨夜宋礼鹤的问话,略一思索,坦然地看向宋礼钰:“我与家中人同去过,却不曾见过五郎。”
宋礼钰:“二嫂去花满楼做什么?”
林黛:“五郎好奇这个做什么?我不便说。”
宋礼钰一听,知道这是问不出来了,他也没打算用这种方法,打着哈哈就想告辞:“随口一问罢了,若无旁事我就先走了,二嫂慢行。”
林黛颔首,宋礼钰做出欲走的动作,在迈开脚那一瞬却忽然伸手,带着杀意的一掌向林黛劈去。
宋礼钰常用这招试探人,这么多年来从未失手,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已经紧绷肌肉,等着林黛抵挡这一掌了。
他盯着林黛的神情,却见她僵在原地,惊叫一声瑟缩起来,那一掌在她眼前卸了力,生生停在她的脖颈旁。
林黛脸色铁青,她偏头躲在春桃怀中,瞧着手都在发抖。
春桃勃然大怒:“郎君放肆!”
宋礼钰汗如雨下,直接慌了,他心中认定林黛就是那日见到的姑娘,猜测她武力高强,下意识一定会挡他一掌。
他连怎么在宋礼鹤面前揭发林黛都想好了,所以他根本没考虑过若林黛不是那人,该如何收场。
见把人吓惨了,宋礼钰忙赔罪:“二嫂勿怪!是我多疑了,前些时日我在花满楼见过一凶悍姑娘,那人与二嫂长得极像,在楼前拧断一郎君臂膀。我也是担忧二哥,所以......”
他实在怕了纪氏无孔不入的监视,想替宋礼鹤清除障碍,没想到闯了祸。
林黛适时捂上胸口,脸色都苍白许多,瞧着摇摇欲坠要晕倒的模样,春桃抬袖遮住林黛面颊,挡去刺眼日光,狠狠地剜了宋礼钰一眼。
宋礼钰更羞愧了,他也不好上手搀扶,忙回头喊自己的仆婢过来。
待他再想道歉,林黛已经被拥簇着离开了。
宋礼钰咬唇,愧疚万分,一拍脑门,忙向宋礼鹤施针的院子跑去。
回到院中,春桃对宋礼钰遣来的仆婢也没好脸色,桂嬷嬷一问,面色大变,将林黛扶到榻上,斥责一句:“五郎实在过分!夫人放心,我这就去老夫人院里一趟。”
林黛连忙起身,咳嗽两声,攥住桂嬷嬷的手:“不必去,劳嬷嬷费心,还望嬷嬷不要将此事告诉二郎,免得他因我与五郎生出嫌隙。”
桂嬷嬷本就是这个意思,见林黛乖巧模样,心中满意,面上又说了五郎几句不是,便快步离开,让林黛好生歇息了。
门一关,林黛重重躺回榻上。
春桃呼出一口气,摊开手掌看了看,上面赫然几道红痕:“吓死我了,我早说你不该行事鲁莽,怎么还偏让人瞧见了?眼下该怎么办?”
林黛:“咬死不认。”
林黛恰好疲倦,抱着枕头便睡了。
春桃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她转身出去,换上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模样。
再醒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
林黛睡眼惺忪,从榻上爬起来,只见宋礼鹤独自坐在桌前,身边站着几个仆婢,看她过来,桂嬷嬷便传人端吃食过来。
桂嬷嬷:“老夫人房中的竹清传话,说明日辰时让夫人去书香斋与小郎君一同上课。”
林黛恹恹地应下。
她看着端上来的吃食,饥饿感一扫而空,不出她所料,这儿的饭菜比宋老夫人院里的还素。
林黛无精打采地吃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宋礼鹤:“若不想去,便不去了。”
宋老夫人算是这个府上为数不多给她好脸色的人了,她可不想直接得罪人家。
林黛:“我想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逗那个川哥儿玩玩。
用过晚膳,匆匆沐浴过,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春桃为林黛簪过发便离开了。
宋礼鹤独自在案前拨弄琴弦,林黛凑上前,仗着人看不见,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
晨起那封被她捡起的信,不知何时搁在案上,林黛挪蹭到宋礼鹤身边,瞧了眼信上写的字:赠子明。
子明就是宋礼鹤的字。
正当她想起那位传闻中的宁宣伯府二姑娘,宋礼鹤就欺身过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宋礼鹤:“五郎吓到你了。”
林黛一怔:“无妨,他向我赔礼道歉过。”
宋礼钰跑去与他说了原由,他没急着回来,方才过来。
韵福说,五郎的确做的过分,夫人被吓坏了,昏睡好久,她的丫鬟春桃早气红了脸,一直垂着头不肯看他。
宋礼鹤:“五郎说你午时吃的很少,怕你吃不惯府上膳食,买了些糕点送来。”
说完,他就唤韵福进来,韵福低垂眉眼端来食盒和一只碗,放下便匆匆离开了。
林黛看到案前的食盒,闻到其中甜丝丝的香气,所有烦闷一扫而空,心中对宋礼钰感恩戴德,正要上前打开,手却被宋礼鹤摁住了。
宋礼鹤动作娴熟利落,丝毫不受视线影响似的,将她手腕上的玉镯取了下来。
那是纪氏今日给她的。
林黛自然没有置喙的意思,静静地看着宋礼鹤将玉镯随手扔到地上,又将案上的青釉碗递给她。
青釉碗里是浓稠的药汤,颜色深沉,气味刺鼻。
宋礼鹤没有解释的意思:“喝过便去尝尝糕点。”
林黛垂眸,嗅闻药汤的味道,仔细回忆自己从前闻过的所有药,心中有了定夺,猜测这是避子药。
药是巴掌,糕点是枣。
打个巴掌再给点甜枣,这人也不是个善茬,不过她本来就没有怀胎的打算,这下省了春桃费尽心思给她递药。
李成瑁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在林黛耳边回响,林黛警醒一瞬,将药喝尽,抱起食盒吃糕点去了,没再理会身后的宋礼鹤。
韵福:夫人一定被吓惨了,她那丫鬟春桃都气的不理我了。
春桃:羞愧/说不出话/心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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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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