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青霜叹了口气,一时间仿佛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紧锁双眉,思索了一会,总算是理清了思绪,开口娓娓的向黎酒解释起来。
“黎小公子应当知道,三年前因为黎闻莺故意走漏消息,通虏叛国,将镇北军部署高价卖给在京的罗刹细作,导致先靖国公惨败辽河湾,将原先镇北军的精锐尽数折在那里的事吧?”
黎酒咬着嘴唇,轻轻点头。
他知道,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天大雪纷纷,他的娘亲下了朝,褪尽身上的衣冠袍服,只穿一件粗陋的麻衣,她轻抚自己的发顶,垂着眼睛在他耳侧轻声与他道别。
她们都说他的娘亲在牢狱中畏罪自裁,可她从未认过罪,又如何,畏罪自裁?
黎酒小声道:“我...知道,我听说那一战惨烈非常,英烈们的血将整个辽河湾都染红了。”
冯青霜肃穆的点点头,喟叹了一声才继续说道:“三年前咱们不仅丢了辽河湾,北地的城池也丢了大半,,罗刹的铁骑甚至一路打到了宁锦府,宁锦府再往南三百里,就是京城了,那时候将军应当正与朋友一起,在潭州游学,被圣上一道圣旨急召回京,命她暂领镇北军帅印,夺情出战,赴宁锦府整顿残军,迎战罗刹。”
黎酒一怔,算了算时间,迟疑着问道:“将军那时不过才十七八岁吧?”
如何就能扛起这天大的重任来了?
冯青霜仔细想了想,颔首肯定了他,冯青霜抹了把脸继续道:“将军那时固然年少,可天底下众口纷纷,已经容不得她迟疑了。黎小公子,您那时候久在深闺,恐怕没听说,三年前先靖国公惨败辽河湾,镇北军连丢十几城,举国上下那是恨不得将靖国公府剥皮抽筋的,就连我这个在深山老林里砍柴的,也听闻过那些不堪的骂声,将军那时候...是背着靖国公府百余年的清名去的北境,她若挡不住罗刹的骑军,战败回京,也要死在刀笔吏手中。”
她越说,黎酒的面色便越白,听到后面,他甚至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后,后来呢?”
冯青霜终于说到了振奋人心的地方,她难得的笑起来:“后来,自然就是将军英明神武,连下三城,将罗刹人又赶回了辽河湾以北了,小公子您是不知道,我们将军不仅武艺无双,就是这排兵布阵,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将军这样的奇才!禹州一战你听过没有?那一站将军兵行险棋,将罗刹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了禹州城...”
冯青霜说到这一哂,挠着头笑起来:“当然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和季军师都是在辽河湾一战后才跟在将军身边的,辽河湾一战之前如何,恐怕只能去问将军那时的亲随了。”她又叹了口气,遗憾道:“只可惜,将军那时身边的亲随,恐怕都葬在辽河湾了。”
黎酒一怔,问道:“方才不是说,将军已经把罗刹奇兵赶回辽河湾以北了吗?怎么,怎么还会受那么重的伤,有那么多的伤亡?”
冯青霜看着他,问:“若你是罗刹的皇帝,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要不要再抢回来?何况那时将军固然将罗刹赶到了辽河湾以北,镇北军却也是人困马乏,再无迎战之力,罗刹就是在这时候,纠结了最后的五万铁骑,夜袭辽河湾。”说到这,冯青霜忽然哽咽起来:“将军固然有通天之力,也是独木难支,镇北军一败再败,到最后,只剩下万余人,借着辽河湾的天险,固守在辽河湾的南岸。”
冯青霜咽下一口泪,继续道:“将军为了扩兵,掏了靖国公府的家底,从辽河湾周边的村落里召集兵勇,我和季冷,就是那个时候,进了将军麾下的,将军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跟着她,去做打头阵的先锋。”冯青霜苦笑一声“说是先锋,不过是敢死队罢了,谁都知道,拦不住罗刹的铁蹄,无非也就是一个死罢了。”
黎酒紧紧揪着衣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问:“将军的伤,就是那时候...?”
冯青霜轻轻点了点头:“先锋营不过五千人,哪里抵得过罗刹的千军万马,我们拼死,不过余下三五百人杀到了她们主帅面前,将军不怕死,要擒贼先擒王,我们也不怕死,用身体掩护将军往前,可黎小公子,你知道的,人力终有尽时,那罗刹的将军,也是以一敌百的悍将,一双开山斧天下难有敌手...”
冯青霜说着,抹了一把泪,仿佛是不忍心再回忆当时的战场上惨烈,黎酒脸色惨白,磕磕绊绊的问:“将军肩上那一道伤...”
冯青霜缓缓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将军神威,将敌将斩于马下,敌将那一双开山斧也留在了将军肩头,那一斧,险些把将军劈碎了,我们垫上许多人命去,才把将军抢回来,一路护送着回了镇北军军营,战况紧急,将军纵有性命攸关的伤,也不敢懈怠,我们就是在那时从游方道姑那里求来了这木芙蓉丸,强撑着打完了辽河湾一战。”
黎酒紧紧纠结在一起的手指缓缓松开,问道:“那之后...就是两国议和停战了罢?”
冯青霜点了点头:“辽河湾一战,敌将被将军斩于马下,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再无再战之力,于是两国议和停战,只是那时候将军早已误了诊治的时机,伤口流脓恶化,血流不止,只剩一口气在,我和季冷一路跑死了六匹马,终于才把将军送回了靖国公府,找来名医医治。”
冯青霜苦笑起来,指了指苍梧水榭里清苦的陈设向黎酒说:“只是小公子您也看到了,若非药石罔医,我和季冷怎么会请来风水娘子在靖国公府里找风水宝地让将军温养?”
她摇了摇头,又轻声笑起来“好在将军福泽深厚,昏迷了小半年后总算是挺了过来,只是伤口时时发作,那时镇北军百废待兴,谁也不敢松懈,将军便继续吃木芙蓉丸硬撑着,两年间靖国公府的汤药就没断过,这苍梧水榭,几乎要变成个药罐子了。”
黎酒这时才知道苍梧水榭里那漫天的草药味从何而来,垂着眼睛,几乎不敢想象那两年里叶轻尘是如何挣扎过来的。
只是,将军昏迷了小半年...而黎家,就是在那半年里被抄家灭族的,后来叶轻尘忙于军务,更不会轻易打听一件已经尘埃落定的大案。
黎酒沉默的盯着青石砖缝里一枝飘摇的野草瞧着,冯青霜忽然开口求他。
“黎小公子,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黎酒慌忙抬头,谦逊道:“我不过是教坊司歌伎,有用得到的地方冯大人只管差遣就是了。”
冯青霜摸着鼻尖,有些羞涩道:“黎小公子,我虽是个粗人,但也看得出来,你心里有将军,你也知道,我和季冷虽然也陪在将军身边,但到底不如你们男子心细,我想求你,以后在将军身边,时时看照着她些,这样,我和季冷也能放心。”
黎酒抿着嘴,郑重的点了点头,坚定道:“只要...只要将军不赶我走,我就是死缠烂打,也会跟在将军身边照看她的。”
冯青霜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笑起来:“这样我就放心多了,黎小公子喜欢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拿点?”
二人说着,天光已经大亮了,早春和煦的日光穿过苍梧水榭中层层叠叠的枝桠,落在一池游鱼身上,几只圆嘟嘟的鲤鱼被骤然落下的碎光惊动,拍打着尾巴跃出水面,溅起一片碎玉。
水光淅淅沥沥的落下,叶轻尘披着大氅,带着一副大病初愈的倦容,倚着门框轻轻的咳,叶轻尘看着聊得正起兴的二人轻声问:“说什么呢?这么入神?”
冯青霜回头,一看她身上单薄的衣裳便叫了起来:“我的祖宗呀,你怎么只披个氅就出来了!你是生怕不难受啊!”
黎酒没说什么,只默默的溜进屋里捧了个厚墩墩的狐裘大袄出来,抬着叶轻尘的胳膊强迫她穿上了,冯青霜一边跟个兢兢业业的老妈子一样仔细的给她系着带子,一边回答她:“我们说三年前辽河湾一战时将军的英姿呢。”
叶轻尘笑笑,看了黎酒一眼,黎酒垂着头,不敢看她澄澈的双眼,片刻后,黎酒颤声道:“将军...对不起...”
叶轻尘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走漏消息的又不是你。”
冯青霜也帮腔道:“就是,黎小公子不用往心里去,哪怕是娘债儿尝,黎小公子又不是那黎闻莺的儿子,她做的孽,也追不到黎小公子头上来啊!”
黎酒低着头,将叶轻尘的衣袖揪的更紧了些。
叶轻尘叹了口气,抬手弹了冯青霜一脑壳,把她打发走了:“就你会说话,去药房里告诉季冷,我已经大好了,只煮点寻常温补的药就行了,她也不必总在那里盯着了,好好去歇一天罢。”
冯青霜领命去了,黎酒这才知道原来叶轻尘昨夜喝的,那一碗碗的,流水一样的汤药,都是那个叫季冷的军师在熬夜盯着熬出来的。
叶轻尘看向黎酒,拍了拍他,轻声道:“冯青霜嘴上一贯没个把门的,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黎酒吸了吸鼻子,顺势要往青砖地面上跪,叶轻尘眼疾手快的把他捞起来,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黎酒攀着她的臂膀,哽咽起来:“将军...您打我吧。”
黎酒这时候是真的希望自己娘亲就是那个通敌叛国的叛徒,这样将军满腔的悲愤,镇北军上下滔天的血仇,也算是有了个发泄的去路。
叶轻尘叹了口气,把他扶到矮几边让他休息,叶轻尘拧着眉毛道:“就算打死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我身上的伤也好不了,就是打死了你,也无济于事啊。”
黎酒伏在矮几上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将军...打我,也算是为镇北军的将士们报了仇...”
叶轻尘轻轻捋着他的背,轻声道:“镇北军将士们的仇,将军早已经找罗刹的骑兵们报过了,你娘通虏叛国,早已经得了报应,你一个久在深闺的男子,也左右不了亲长的作为,何况这些年你在教坊司吃的苦头,也足够赎罪的了。”
黎酒含着满眼水光,抬头,怔怔的望着叶轻尘。
叶轻尘蹲下来,伸手用袖子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劝道:“莫想从前了,把你娘忘了吧,以后只管在靖国公府好生过日子。”
叶轻尘说着,一边将黎酒扶起来一边向他承诺:“等天气好了,我带你好好逛一逛这靖国公府。”
哭唧唧的黎小酒:V我收藏,带大家帮镇北军报仇
以及有一个关于更新的事情要给大家说一下(对手指),明天大概就要上榜了,在榜就随榜更新了喔,大概一周更5章酱紫,感谢大家的喜欢~(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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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辽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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